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没开口,他却已经将自己的斤两摸的清清楚楚,还合适地做出了反应。心里稍宽,精神却又依然还紧绷,想着如若下午的事情可以顺利进行,这样是再好没有了——等等!
    她猛的反应过来,季先生是肯定知道爸爸今天下午要去北平的,他现在提出帮忙,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又惶惶然,觉得不应该,依道理,刘志远和季泽宇应该是没有交情的,而照现在这样看,反倒象是两边合作一样了……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又不能冒然开口询问,一顿饭吃的极力敷衍,右眼又跳个不停,到后来,她几乎是再没办法维持礼仪。他们也都体谅她,相互告了辞,让司机先送她回家。她也不推脱,她只想着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色袭人。袭安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神经质一样,听到一点声响都心惊肉跳。西洋钟摆动中齿轮摩擦的声音也能听见,楼下王伯咳嗽的声音也能听见,甚至连弄堂口吱吱跑过的耗子仿佛也就在眼前活灵活现一样。
    她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一颗心直往下坠。走到楼梯口往下看,王伯也焦躁不安,见了她,却还安慰一般道:“大小姐先歇歇?消息一来我就唤你起床。”
    袭安连摇头都无力,重新回了房间,中午季泽宇答允的事情在此时想来,真是讽刺一般的让人无法接受了。如果连命都没了,还要那虚假名声做什么?
    她整个人迷迷瞪瞪的,脑子里的弦却绷的紧,只觉得思绪被扯远了却突然被一阵划破黑夜的脚步声惊醒,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连鞋都没顾及穿好,疯了一般往楼下跑去。
    果然是报信的人来了。
    他说的什么怎么也进不了她的耳朵,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能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满头满脸的血——也不知道这个样子是怎么能进城里来的。
    她又问王伯:“平平人呐?”
    王伯失了主心骨一样摊在地上,连喊“作孽啊,作孽!”
    她不死心,又问:“平平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王伯哆哆嗦嗦,也不再隐瞒,边哭边大声道:“这几个月他死赌啊,迷的人也不认,我哪里晓得大小姐回来了也不肯收敛,今天才从我这里把存票全抢走,大小姐我对不起你啊!”
    袭安的脸霎时惨白,还没来得及回应,人已经晕了过去。
    她一连烧了好几天,那天觉得身上舒坦些了,就叫王伯拿报纸来,她想看看。王伯见她这几天一直不清醒,连梦里也在不停流眼泪,这会难得神智清明,死也不敢把报纸拿出来。袭安见状也不勉强,掀了毯子想下床走走,才走几步又问:“平平那?我好像一直没见他?”她抖的厉害,扶了桌角才定住身型。王伯擦擦眼角,说:“一直没有回来过……”
    倒好像是死了老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赌死算了的。袭安心里痛的不得了,她想爸爸没了,跟弟弟七年不见,他对她畏惧,却并不亲,也许打心眼里还是瞧不起的,想着想着又哭起来。
    门一响,端了托盘的莫妮卡走进来了。
    【7】
    “季公馆来了好些个电话的,指不定等会会有人过来。”王伯又说了几句,见莫妮卡越来越近了,低头叹口气,出去了。莫妮卡见他将门关好了,这才把目光转到袭安身上来。
    这些天她一直病着,人清减不少,下巴越加尖,一双眼睛里又氲了雾气,楚楚可怜一般。莫妮卡脑子里难得想出一个中国的成语,想卖弄卖弄,却又知道现在绝对是不合时宜的,只得把托盘搁在桌上,人转过去,扶着袭安坐下来。
    袭安看她一眼,又垂下眸,须臾便有泪落在手背上。她的肩膀在抽动,莫妮卡伸出手,想抱抱她,想想又收了回来——她怕她不高兴,免得又平白惹她生气。
    于是端起碗来,舀了一勺递到嘴边吹了吹,巴巴地朝袭安送过去:“小CHERRY,知道你现在没有胃口,但是喝点粥吧?”袭安闻声把头稍微抬了抬,先是盯着已经到嘴边的勺子,盯了许久,视线慢慢往上,冷漠地看她。她的眼睛通红,脸色惨白惨白,却蓦的惊嬴一笑。莫妮卡怔住了,她还没能做出什么反应,袭安已经将整个碗都挥翻了,瓷碗落地“啪”一声,脆生生的响动,那滚汤的热粥洒了大半,另一些全数淋在莫妮卡赤裸的手臂上,瞬间就红了一大片。
    莫妮卡轻呼一声,那勺子还牢牢捏在手里呢,吃惊地看向自己的手臂,不敢置信一般。袭安朝她冷笑:“出去!”
    莫妮卡沉默片刻,蹲下身收拾碎瓷,袭安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识了。”
    她的手一滑,才刚拾起的碎瓷又摔下去。眼睛里失望是有的,只不相信地慢慢站起来,确定道:“你……说什么?”
    袭安却不再看她一眼,径自走到床边,躺了上去:“不送。”
    莫妮卡整个身体都僵硬了,握拳深呼吸几次,反倒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袭安先还如失去听觉一般,后来挨不过,坐起身,冷眼去看她。莫妮卡早没有先前假意的柔媚,一张脸狷丽至极,说不出的邪俊。
    她一步步走到床边,撑着床栏圈住袭安,褚红的唇,吐字极为清晰:“你以为现在的你,还能拿什么来和我作对?你的家庭?还是我对你的爱?”她戏谑的语气让袭安浑身不自禁地抖动,她却不等她消化刚才话里的意思,接着道:“你爸爸死了,他先前的手下,现在就是我脚边的狗,我只要说一声,你就别想离开这个房间一步了,你信不信?”她讥诮地扬起眉,又仿佛施舍一样,残酷道:“哦……还有你弟弟,我当然会好好关照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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