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转身离去,也不管段家那位杨氏在里头咒天骂地,郁苒在门口咬牙切齿。
    郁府要敬三日的八字庚帖,早晨请将庚帖送去普化寺,得了大师一个‘宜’字,郑氏听闻消息,初时高兴,待庚帖用一碗压在厨房炤头,又觉得心里一阵愁绪。
    “姑娘大了。”郑氏摇头道:“留不住了。”
    钱妈妈劝慰:“这位世子奴婢瞧着,都觉得极好,大小姐有如此归宿,夫人合该放心了。”
    郑氏这两三日都未再见客,而是开了库房,亲自在一旁盘点物件。
    郁桃不知道母亲在忙些什么,偶尔去看一眼,忍不住问:“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郑氏不理她,开口问的却是:“你与那韩世子是如何认识的?”
    郁桃直起身,支支吾吾道:“什么韩世子?”
    “闫韩侯府世子。”郑氏看她一眼,用手帕擦拭手中一樽红玉雕,“闫韩侯府上门有些日子,从前阿娘听你满嘴闫韩侯府,只当是小丫头的玩笑话,现在想来也是有迹可循,你瞒着阿娘那些,我也不想去探知,只问一句,闫韩侯府提亲,你觉得如何?”
    闫韩侯府提亲?
    郁桃很是惊讶,蓦然想起上一次送小郡主出去,在马车跟前韩祎那几句话的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时郁桃却觉得心中乱糟糟,像一团绳线埋在一起,不解与讶异互相牵扯。
    待郁桃勉强镇定,看向郑氏,才发现母亲神情淡淡的,和方才的语气一样,也听不出几分脾气,只是知母莫若女,她也晓得这是怄气的意思。
    日头金灿灿,母女间一时沉默,郁桃垂首立着,小声道:“原是女儿糊涂,瞎闹了一阵清醒过来,只是没想到世子前些时候寻过来,说了一些听不懂的话,还请阿娘放心,女儿虽冒失,但从未越矩。”
    郑氏道:“我虽对你无甚要求,但若是你做出像郁苒那样的事情,这门婚事如何我都是不准的。”
    郁桃低下头,“女儿怎么会学她呢?”
    郑氏抬起头,凝神女儿娇美的面颜。许久,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轻柔道:“阿娘只愿你这辈子平安喜乐,什么侯府都不要紧。”
    “都听阿娘的。”她乖巧道。
    次日一早,门房婆子开了偏门,就被府外候着的车马吓了一大跳。
    那满脸堆笑的管事,婆子还记得,她梦里糊涂的揉揉眼,“您这不是前些日子来过的?”
    管事笑的极喜气,从小厮手里接过个乌木系红绸的匣子,顺手递过去一个红封。
    婆子一看,红绸子定是喜事而啊,她清醒了,‘唉哟’一声,道:“您这客气了。”
    管事客气道:“请务必将匣子交给尊夫人,咱们在这儿等着信儿。”
    婆子将红封塞进袖口,小心翼翼接过匣子,唤上几个丫鬟喜气洋洋的往清风苑去了。
    郑氏才用过早膳,婆子入院,钱妈妈正巧站在廊上,也不问是谁,从她手里接过匣子,捧至额前缓缓送入内室,笑道:“当真是喜事临来初阳照,跟夫人这身衣裳一样吉利。”
    郑氏解开红绸子,匣盖掀起,露出里头一张大红色镶金的帖子,略略看,正是司天监测得‘大吉’‘相宜’的字眼。
    这是来问郁家的意思。
    ,
    郑氏合上匣子,从案几上拿出一样系上红绸的红木匣子,交到钱妈妈手中。
    没多久一众婆子丫鬟围着钱妈妈将匣子送出门,交予管事。
    钱妈妈笑道:“这便是郁家的意思。”
    管事溢出满脸笑容,翻身上马,跑得比来时更快。
    .
    郁桃一人在院中许多天,自打知道那件不得的事情,心里始终忐忐忑忑,知道终是会来,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跟沸水里的茶叶似的上上下下。
    翘楚不知道从何处听得消息,神神秘秘道:“听外院婆子说,昨天闫韩侯府的老管事上门,请了一个系了红绸的匣子回去,好些婆子丫鬟都得了红封呐。”
    郁桃逗着小猫,眼皮儿掀了掀。
    此事她知道,连那匣子都是母亲当着她面儿装进去的。
    翘楚见姑娘不得新鲜,在拾已的眼神里闭上嘴,默默端着插瓶出去换水。
    晌午日头正大,府里才午睡过,到处且静着,兀的几声鞭炮将人的瞌睡全部炸醒。
    郁桃从书里抬起头,蹙起眉问:“怎么了?”
    拾已真说出去看看,便看见翘楚风风火火从外头跑进来,额头还带着晶莹的汗珠,双颊红红,喘着气儿嚷道:“闫韩侯府来过礼了,闫韩侯府来过礼了,我看见那管事手里拎了好大一对肥雁。”
    郁桃抬头的动作定住,怕是自己听错了,“谁来过礼了?”
    翘楚指着外头,兴奋道:“闫韩侯府,姑娘快换身衣裳出去看看,才唱礼单呢,奴婢瞧那担子都排到胡同外,多少府上开了门来看热闹,壮观的紧。”
    郁桃赶紧儿换了衣裳收拾出去,远远地看见那人一身大红直裰,袖口别着红绸,堂亮的嗓门正唱,“海味十六式:鲍鱼、蚝鼓、元贝、冬菇、海虾、鱿鱼、海参、鱼翅、鱼肚等......”
    先前所念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物件,待唱到后边,越让人忍不住咋舌,什么黄金百斤,马匹六十六,金银茶筒,玉器三十,良田......
    系红绸的雕花乌木担子鳞次栉比入郁府门中,胡同巷子站满了闻声而来凑热闹的人。
    郁桃将走出廊庑,郑氏的眼风一扫过来,几人便只敢站在抱漆大柱子后头,不做声的听着。
    彩礼唱完,郁桃的脚险些站麻。
    翘楚捂着嘴偷笑,“瞧这个聘礼,咱们姑爷可满意咱们姑娘呢。”
    拾已脸上掩不住笑意,却说:“还在外头,说话可省心些。”
    唱礼之后,郑氏便出了石阶。
    门外晃眼一过,郁桃瞧见韩祎立在郑氏跟前,将聘书呈给母亲。
    平时见多了他穿深色的衣裳,今日换了一件褚色的宽袍,反而减了不少冷清的意味,添了些郁桃从未见过的人气儿。
    他对长辈笑时的样子,清隽而恭敬,郁桃也觉得很稀奇。
    时至今日的一切,如梦似幻一般,总让人觉得不大真实。
    她盯着人神游,也不知自己的眼神穿出去,韩祎已经无声的看了她几回。
    直到翘楚憋着笑,扯了下她的袖子,郁桃晕乎乎回神,定睛之时,看清远处男人一双黑眸扫来,猛地被烫了下。
    抱漆大柱子后面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溜走。
    郑氏不知道这一遭,她手里拿着聘书,只觉得沉重的很。
    只因夹在其中一张黄绸,上写着太皇太后亲赐,短短几行字,其力度可见。
    只是这赐婚应当宣读......郑氏有些疑惑。
    韩祎道:“宫中赐婚,原本应当宣读,只是皇奶奶说给自家外孙儿点个婚,是寻常家事,不必走那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这份赐婚能彰显其珍重便是。”
    这也说得过去,郑氏凝神看,前头无甚么要紧,只是这婚期......
    韩祎道:“司天监算得,这一日是整年中最好的时候,又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日,万事皆宜,十分难得。虽说紧了些,不过有宫中绣纺局在,一应都妥帖。”
    宫中的绣纺局给自家女儿做嫁衣,郑氏是万万没想过的。
    她无言半响,点点头,便是应了。
    还礼过后,郑氏送走一行人,看着将府苑填的满满当当的彩礼和手上的礼单陷入沉思。
    不过三十日,她将自己那几座庄子宅子田地算上,似乎也只是勉强凑够闫韩侯府彩礼中良田的末数。
    当晚,郁桃逗着小猫,迎来了钱妈妈和她身后几个挑着担子的婆子。
    翘楚‘唷’了声道,“妈妈这是送什么好东西来哩?”
    钱妈妈含糊道:“夫人让送来的,你们且看看,记得让大姑娘认认真真的看看。”
    翘楚和拾已吃力的将大箱笼搬入内室,郁桃抱着猫儿好奇的凑过去。
    箱笼盖子撑开,见着里头是郁桃在清风轩里常用的那一并算盘。
    再伸手翻一翻,底下全是厚厚一摞账册。若说从前,郁桃见过的账册顶多拨上四五颗算盘果儿,那这回母亲送来的账册,怕是要将算盘拨全敲烂。
    册子第一面夹着张纸,是郑氏的字迹——
    闫韩侯府家大业大,为娘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好自为之。
    第六十一章
    嫁衣送往郁府, 已是提亲后而后二十日,皇家徽记的绣纺局车马驶入胡同,惊得四遭府邸又一次频频开门观望。
    “这是宫中的绣纺局?”
    “真是气派, 这只能是闫韩侯府在宫中那位老祖宗的意思了。”
    “听说可是私下赐婚,郁家不愿太过张扬罢。”
    一片咋舌声里, 郁府中, 郁桃在几位嬷嬷的注视下, 乖乖地试着那冠镶了硕大明珠和翡翠的头冠。
    郁桃倒吸一口气,真是重, 难以想象成婚那日她要顶着这冠整整两日。
    嬷嬷们两手叠在腹前,含着微笑满意点头。
    华丽无比的珠玉冠下, 露出少女光洁的脸蛋, 那满头的珠翠也只能化作附庸。
    “郁家姑娘名副其实。”
    其中一位较长的向郑氏留下此话, 道:“老奴还需连夜赶回京中, 向太皇太后禀报此事。”
    于是,钱妈妈亲自将嬷嬷送至门外, 一行人又匆匆而去。
    郑氏看那冠上的明珠,上好质地的嫁衣上, 精致的金线暗绣,叹息, “太过贵重了。”
    郁桃爱不释手, “真好看。”
    若说郑氏对宫中那位私下赐婚颇有疑虑, 但毫无疑问闫韩侯府一应的周全,珍重的态度,让她很是满意。
    迎亲定在仲秋, 酉月廿三, 八月为壮, 万事皆宜。
    离廿三还有七日余,郁家便开始布挂彩绸和灯笼。
    亲迎前三日,郑氏将郁桃叫到院中,喊钱妈妈打开了一只箱笼。
    “阿娘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京都偏郊有三处庄子,还有西城从前你外祖赠我的宅子,三间铺面。头面绸缎衣裳,娘亲给你添了数,一应按照闫韩侯府的彩礼折回去,那些良田的地契也都在这里头。”
    郁桃看那满箱笼快要溢出来的地契房契铺子和嫁妆礼单,蹙起眉,“娘,太多了,哪里能都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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