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越在柜台后吃饭,正端着饭碗。他抬了下眉,视线对上了沉默的司徒。
    谈越别开眼,只见老邢抱着一个很大的黑背包走进来,摔在桌子上时声响沉闷。他霎时就想,这恐怕是毒品或者钱吧。谈越脸上倒是没表现出来什么,埋头扒拉了几口饭,又放下筷子了。他被关了一夜,早就冷静了下来。
    司徒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的凳子里,俊美又憔悴的一张脸,天知道他早晨又去了哪里。谈越正要说话,易云和赵赵刚好嬉笑地走出来,从两人面前走过,他又和他俩说了几句话。
    赵赵问他:你好像病好了,明天去爬山吗?
    不去了。谈越摇头,你和他们去吧。
    目送赵赵和易云又上了楼,他才小声问:你之前一直猜忌我是因为怀疑我是来卧底的吧。
    是,司徒又开始摆弄他的魔方,普通的游客不会来这个客栈,我不知道你怎么顺利乘车来的。回去收拾你的行李,今天有一班车,你既然知道了这些事,就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为什么?他逐字逐句地质问,怕我死了,还是怕我坏你的事儿?
    都怕。
    那你就不怕我去报警?谈越说得无知无畏。
    你去吧。你如果这么做我不奇怪,但是你自己要小心。
    司徒笑了,从木窗外投射进来的晨光在他冷硬的轮廓上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一个文雅又彬彬有礼的男人。然而,他却是个毒贩子。
    你准备就这么干下去?谈越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别问了,不要卷进来。这里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
    说着,老邢从后门里走出来。谈越望着他,他面目冷淡、身材高大,他像一个保镖,司徒的保镖。老邢一眼也不看他,径直走出了谈越视线之外,时间仿佛又倒流到了他第一天进客栈时的情形。老邢从来不欢迎他,现在谈越才明白原因,也许客栈里每个沾了这些事的人都觉得谈越身份可疑吧。
    白天的客栈很安静,谈越突然往窗户望了一眼。这是白天,天上只有亮茫茫的太阳和光线,既没有星星也没有蝉鸣,不像在舟上的那一晚。许久之后,谈越才回答他:我想过留在这里你好像不值得我这样做。
    他的失望是一串气泡,咕噜咕噜地从喉咙里冒出来,又很快破裂消失了,于是谈越心里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也没有。这种感觉很糟糕,也令谈越困惑,他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你对我做了什么?谈越有些茫然。
    司徒沉默了很久,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说:吃饭吧,待会有一班车。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谈越咕哝着这四个字,又觉无话可讲。起身收拾碗筷,他进了厨房。老邢正在灶台边吃饭。见他来了,只是瞧了他一眼。谈越把碗筷丢进洗碗池,扑通地一声响。
    车票好买吗?他问老邢。
    你要去哪?
    县城。
    我是说到了县城之后,你要去哪?
    A市吧。还能到哪里去?
    世界仰仗着各种规律运作着,比如旅途戛然而止,他就该回归原本的生活了。找一份新工作,然后继续在生存和死亡的节点徘徊。他的身体将越来越沉,伤疤越来越多,直到他被死亡拖进泥土里。
    老邢点了点头,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下午我载你去县城。
    回房间的路上他经过柜台,司徒拿着手机一动不动,他发着呆。谈越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他说:再见。两人对视了一眼,只有谈越笑了。
    司徒复杂欲言又止的眼神让他生出几分快意。于是谈越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这么不高兴。
    谈越不愿意提的过去里,有一部分是他亲生父母遗落的阴霾,另一部分是他的自毁倾向,两者也许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二十岁之后谈越发现他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除了药物,谁也控制不了他。从五楼一跃而下的时候,他本意是打算摆脱这样不安的身体,最终得到只是遗憾的伤疤。养父母因此对他又怕又怒又小心翼翼。数年之后,他辞职远走高飞了。眉镇是他父母逝世的地方,也是他出生的地方,谈越计划从源头解决问题。
    令他一次次中断自杀的是接踵而来的意外。司徒是第一个,看见他的时候,谈越脑子里蹦出来一连串怀疑,接着是他室友的屁股,以及室友创作的一首狗屁不通的诗。爱情/也五光十色/但是/如果你/相信爱情/那你就是/一个大傻逼。
    父母存在过的痕迹属于第二种意外,戒指、祈愿锁、照片并且,这一切都和神秘的司徒有关。
    祈愿锁。
    两个名字。
    祈愿锁
    与它相关联的记忆里,四手人身的图拉神像浮现了出来,他慈悲温和的面容一下子与谈克笙、严妮的照片重合了。他们长着同样凝固不变的容颜,在时间奔走的数十年里斑驳褪色,又被人遗忘了,记得他们的只有寥寥数人,他觉得司徒祭拜图拉的原因正是如此。这样想着,谈越停住了脚步,他原路折返进了院子,在曾经牙朵挂风筝的地方看了看,翻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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