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伯卿的头七都要守夜,谢留回到那边时正巧碰到了专门为他去伙房做了一顿吃的云徊。
    她身边跟着两个婢女,帮她一起提着食盒。
    等到云徊去到谢留身旁后,其他人便主动与他们隔了一丈远才跟上。
    云徊暗自观察他的衣着和神色,面露焦心地轻声道:“你看起来不大好。”
    不过也是应该的,毕竟是至亲去世,对谢留影响深重。
    “你可不要累坏了身子,我知你忙,怕是来不及吃饭,所以为你准备了姜汤,待会到了那,你同二郎一起用些。”她言语间透露出些许在这个家待久了的熟稔。
    若是不知情的人在此旁听,怕是会将她当做谢留的妇人。
    但谁会知道,这座府上真正的女主人正享受着牢狱之灾呢。
    在军中云徊在吃食方面相当照顾谢留,感觉到她的好心,谢留未曾拒绝。
    不过他当真毫无食欲,是以在把谢愠叫过来后,吃的都推向了幼弟。
    云徊劝道:“你好歹把姜汤喝了,驱驱寒。”
    谢留顿了片刻,沉默地端起碗送到嘴边。
    云徊见此仿佛有种情真意切的满足,她试图执筷,夹了几样菜到碗里,“再尝尝这个。”
    谢愠在旁食之无味,眼珠子在他们二人之间转来转去。
    他想,要是当初兄长领回家的是这个女子,或是直接将那个毒妇赶走,会不会就不会有今时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到了深夜,眼看谢愠支撑不住,倚着柱子睡着了。
    从他手中拿过未烧完的纸的谢留,将剩下的都丢入火盆,他起身走到灵堂外。
    夜雨刚歇,固执地陪他们在屋内的云徊被风吹醒,一睁眼就看到了谢留在外面的身姿,孤零零的,清寒静默。
    她去取了件披风过来,从谢留背后贴上去,要垫脚为他系上。
    然而一动就叫谢留发现了。
    “我不用。”
    谢留回身一挡,看清是件袍子,视线掠过云徊挪到屋内,“拿去给谢愠。”
    他出来透口气而已,实在用不着这东西。
    云徊回来,见她还要陪伴在他身边的样子,谢留沉声道:“这里有我看着,你回去歇着吧。”
    话音刚落,云徊看他的眼神便多了一缕幽怨,“你怎么老是拒绝我的好意,以你我在军中的交情,何须这么生分。”
    她对他的情意暴露无遗,谢留却没有丝毫解释。
    云徊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伤心,低下头:“若我今日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兴许应当拦着谢老,不让他出门。”
    “……”
    事情已经发生,再说多余的话都没用了。
    云徊:“凶手……她,你打算如何处置?”
    不知道她哪个字惹到了谢留,忽地那双冰冷的眼睛一下变得更幽深黑暗。
    谢留面色阴郁薄情,口吻轻淡地问:“什么凶手?”
    云徊诧异地抬头,“她,那个女子,你……”
    她想谢留怎么会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呢。
    问这个也不过是想从那他得知他的态度,可谢留居高临下的目光瞥过来,云徊便能感觉到他周身气势变化,心绪更差了。
    先前谢愠反反覆覆说要报仇,一口一个真凶,就连面前的女子也开始提及,这让本就心情沉重复杂的谢留越发想起被他留在牢房里的那道人影。
    好像,他们都比他更加认定谢伯卿就是胭脂杀死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怎么做怎么抉择。
    孝与不孝就在决策间。
    云徊自知失语,脸色白了白,可她觉得自己没有说错,虽说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可她打听了不少事发时的情形,谁不认为谢留的阿翁是孙媳妇杀的。
    她不知为何,此时硬要执着地开口,口里喃喃:“我听人说,出事时武陵巷里曾发生过争吵,当时还有人见到她冲谢老吼叫,会不会是心中早有不满在那时才爆发出……”
    “你走吧。”
    云徊话音刚落,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谢留面无表情,双目漠然地盯着她良久良久。
    她说出来的话得不到回应,反倒让谢留开口赶她离开,云徊还愣了一瞬,“什么?”
    在白幡晃动的屋外,陡然间出现一道闪电。
    随之响起的便是谢留冷淡而低沉的嗓音,“庞家已经将你认了回去,这里你不该再待了。”
    其实这话他曾经说过一次,就是让她回去。
    而现下府里没有了女主人,也失去了谢伯卿,一个未婚配的女子就更不好待在这了。
    云徊听出他驱赶的意思,闻言露出苦笑,忍不住讥讽:“你就这么在意她?我不过是将旁人说的话复述一句,你就听不下去要赶我走。”
    谢留断然道:“没有意义。”
    云徊说的那些相当于是对这件事的闲话,外头的风言风语让谢留再听一遍,无异于只会让他心绪更烦闷糟糕。
    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他早已经派人去查了。
    云徊知道或者不知道的,谢留那里早有备案。
    他只是不想……
    他就是想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子怆然落泪的那张脸,和在最后一场欢好,紧紧抠着他手臂时颇有些痛苦认命的神情。
    所以不想再从别人口中听见如何说道她。
    任何人都不行。
    但云徊不想走,她心底一面惋惜谢伯卿的死,一面又虚伪地觉得,他是受那个女子所害。
    她不想趁人之危,但无疑这段时间是个她能安慰谢留的好机会。
    难不成,出了这种事,谢留还会对那个恶毒的女子有什么念想?
    他明明是有仇报仇的人,云徊不信,隔着这样的仇恨谢留还能心无芥蒂地接受胭脂。
    她尝试着改变谢留最后的想法,“若我愿意为了你与庞家斩断关系,不去管你我两家仇怨,也不想做什么贵女,我能不能留在你身边……”
    云徊尚不清楚胭脂与谢家的恩怨,只以为那个女子是因为对她登门入室的不满,和对谢留的做法有恨,为了发泄心中不满,才杀害了谢伯卿的。
    于是趁此机会,说出埋藏在她心中挣扎许久的决定。
    就是期望谢留能看在她这般付出的份上,能对她有一丝的怜惜。
    “……就让我留下,陪着你,好不好?”
    谢留看着眼前用祈求的目光,期盼地望着他的云徊,再次感受到了她与胭脂的不同。
    他们三个命运近乎相仿,父母亲缘都薄,境遇坎坷。
    二者皆与他有不小的瓜葛,可无论是心性还是做事风格都极为不同。
    若是那个女子,她会选择放弃家世,投入他的怀中么?
    谢留自嘲地勾了勾唇,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想到:不会。
    等待他的,只会是剜心之痛。
    云徊的狠,绝对不敌胭脂的十分之一。
    胭脂是在牢房,听见差役谈论,才知谢伯卿已经过了头七,今日是他下葬的日子。
    自谢留上次离开,他们就没再见过一面。
    除了被提审外,胭脂更没见过日光,也不知道外头过了多久。
    这些天里,牢狱之灾对胭脂来说,着实尝到了未曾吃过的苦头。
    她再苦再差的时候,也未曾沦落到这种地步,不仅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有心灵上的煎熬。
    胭脂落难时,身边还有她母亲的婢女小重照顾,身份待遇一落千丈,可吃得穿得还算干净。
    小重一离世,在被受小重用钱财收买的道人带去谢家前,她也曾独自过活了一段时间。
    行为习惯保持着还在家时的整洁干净,可是她年纪小,再好的习性也会被当时孤零零的境遇磋磨掉。
    但是像牢房这般脏乱的地方,她实在有些承受不住,尤其到了夜里,各种犯人受了刑罚的哀嚎便会从远处传来。
    最近她周围两边也被关进了几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犯人,没过几日,伤还未养好,就被拉去砍头了。
    去一个便少一个,差役在众多犯人眼中,变成了来报死讯的黑白无常。
    胭脂总有种下一个就该轮到她的幻觉。
    她开始后悔,那天为什么要跟谢伯卿去武陵巷了,纵然他知道她的身世又有什么干系,谢家本就欠她的。
    其他人还不了,不就只有谢留替他们谢家偿还她吗。
    虽然慰藉的想法能让她好过些,但胭脂心里清楚,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她应该好好活着,替谢伯卿活着,替她家里人活着,而不是在这苟延残喘。
    得知谢伯卿今日安葬,胭脂终于忍耐不住,向差役求情道:“能不能放我出去,让我去拜一拜他……”
    可那些话对差役来说不过是个笑话。
    “拜谁?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什么处境,是什么身份?”
    “你还是别去讨人嫌了,不知道大人对你恨之入骨么?他也是可怜,家门不幸,怎会娶了你这样的毒妇。”
    “不,我要见谢留……”
    “不可能!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让我见谢留!让我见见他!”
    “……”
    任她怎么喊,差役都置之不理,叫到声音沙哑的最后,换来的不过是更加无视的黑暗和沉默。
    就在胭脂以为没有希望之后。
    隔天一早,牢房里来了两个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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