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昭然忽然闷哼了一声, 松开姜宛卿。
    他摸了摸下唇,那儿破了一道口子,一碰就疼。
    风昭然看着指尖染上的那点血, 难以置信:“卿卿你咬我?”
    姜宛卿已经是连滚带爬离开了浴斛,急骂:“咬的就是你这趁人之危的伪君子!风昭然你疯了吗?!”
    不是不近女色的?怎么在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他还能生出色心?!
    风昭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无法反双驳, 起身离开浴斛,走向姜宛卿。
    姜宛卿的发丝衣摆上皆淋漓地滴着水,衣裳贴着身形,宛转绰约, 玲珑浮突,风昭然视线像烫了一烫, 飞快低下头。
    然后就见姜宛卿的脚快已经积了一小滩水,一双脚莹莹润泽,泛着水光,踩在地上白得像玉雕,指甲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像荷花花瓣最尖上的一抹红。
    “……”
    风昭然向来觉得人若不能自控则与禽兽无异, 可现在他无异就是禽兽。
    “你别过来!”姜宛卿随手抓起桌上某件杂物, 对着风昭然挥舞, “我不单能咬你, 还能打得你娘都不认识!”
    风昭然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根擀面杖。
    “……”后脖颈仿佛泛起了熟悉的痛楚。
    姜宛卿也注意到了,顿时胆气倍增, 正要挥着擀面杖将他逼退, 风昭然忽然不退反进, 欺近两步,转眼到了姜宛卿的面前,一把握住了那支擀面杖。
    “别怕,”风昭然道,“方才是孤失态,孤向你赔不是。”
    姜宛卿用尽力气都没能把擀面杖抽回来,再一次感受到男女之间体力的差异,整个人退到了壁上:“你……你不许过来!”
    手还在摸索着可以防身的家伙,奈何只摸到一些断裂的梳子之类的东西。
    风昭然瞧着她这模样有点好笑,又有点笑:“卿卿,你是不是没听清楚孤的意思”
    姜宛卿完全是又惊又怒,就像一只受惊激怒的猫弓起了背脊:“我管你有什么意思?!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孤怎么可能和他们一伙?他们要谋算的人是孤,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是冲着孤来的。不过,因为他们选中的人是你,所以孤也不算是受害者。”
    风昭然搁下擀面杖,想想还是克制住了走近她的想法,以免她真做出什么事来。
    “卿卿,孤是因为你才甘愿走进这个圈套的。但凡他们换一个人,那个计划便不可能成功。”
    他的语气温和得近乎无奈,像一个循循善诱学生却始终不能领会的老师,“所以你我的姻缘并非勉强,孤情愿入套,甘之如饴。”
    “你自然甘之如饴,你正好想摆脱姜家的控制!”
    姜宛卿气得不行,“够了殿下,你想要什么都如愿以偿了,而我想要的却一样也没有!前尘过往都让它过去了,我只求殿下开恩,放我一条生路!”
    “你就这么想离开孤吗?”
    风昭然也忍不住抬高了一点声量,但转即又压住胸中的情绪,低声道,“卿卿,难道你没有听出来,孤这是在向你表明心迹?只因为是你,孤才会要,若是换成旁人,孤一定……”
    “可是我不想要!”
    他越是提那一天,姜宛卿便越是愤怒,“至于殿下的心迹……殿下当初跟姜元龄也是这般表明的吧?”
    风昭然整个人顿了一下,全身的血液仿佛随之为之一停:“卿卿,你不相信孤?”
    “就算我信你又如何?你的喜欢只不过是谋算的一部分,我不稀罕,也许哪一天我对你的大业无用,就会是第二个姜元龄,在你心中早就被弃若敝屣,却还被你骗得团团转,以为你仍旧情深不渝!”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哗哗响。
    风昭然脸上的神情就是被谁砍了一刀,瞬间苍白。
    “姜宛卿,”他低低道,“孤是真心的。”
    “殿下,”姜宛卿眼眶有点酸楚,她摇了摇头,在泪水滑落之前忍住了,“你的真心,我要不起。”
    你的真心藏在海底,深不可测,我看不清。
    你的真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化万端,我够不着。
    风昭然脸色极为苍白,眸子也变得极黑:“你对孤……当真没有一丝喜欢?”
    “没有。”姜宛卿慢慢地道,“一丝也没有了。”
    “好,好……”风昭然点点头,忽然一手掩住嘴。
    他的动作已经算飞快,但姜宛卿还是看见了他嘴角溢出来了一丝鲜血。
    姜宛卿一惊,下意识想去扶他,却生生忍住。
    风昭然用手背蹭去那点血,再抬起眼看向姜宛卿。
    姜宛卿站着一动不动。
    如果是梦中,她早已扑上来,含泪扶着他,恨不能替他痛,替他吐血。
    梦果然只是梦。
    “原来,当真是孤自作多情。”
    姜宛卿没说话。
    她在想他为何吐血——上一世他率军出征,鞍马辛劳,都没有这样过。
    难道他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暗疾?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一切皆如他所愿,他自有本事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她躬身行礼:“请殿下成全。”
    室内静极了,唯余屋外铺天盖地的雨声。
    姜宛卿不敢抬头。
    上一世她没有见过风昭然发怒,但他的雷霆手段总是会传到她的耳中。
    现在就是非常后悔,被风昭然的出现打扰了步调不说,还连脑子都打乱了,觉得他甘冒奇险来救她,她总得给一场光明正大的道别。
    事实证明,风昭然这辈子就跟“光明正大”四个字没什么关系。
    风从窗缝里透进来,吹在姜宛卿身上,一身湿衣说了这么久,浴斛里带出来的那点热意早散了,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风昭然终于开口:“先把衣裳换上。”
    姜宛卿:“不……不用了……阿嚏!”
    农家人的屋子本就小,也没有屏风。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他泡好了先离开,自己再起身换衣裳,现在他人杵在这里,她断无在他面前宽衣的可能。
    风昭然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姜宛卿一时不敢有什么动作,以方才风昭然生气的模样,她有点担心下一瞬南疆军就会破门而入把她五花八绑。
    “殿下。”院外传来宋延和宋晋夫向风昭然行礼的声音,宋延的声音微微颤抖,“多谢殿下救了卿卿。”
    姜宛卿很想提醒舅舅,这纯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风昭然这会儿定然是一万个后悔来救她。
    果然,风昭然没有说话。
    姜宛卿则急速换上衣裳。
    然后只听一名南疆军提醒风昭然:“还请殿下及早更衣,您这几日不眠不休赶路,若是再感染风寒,只怕身体承受不住。”
    姜宛卿系衣带的手顿了一下,一不留神,衣带系错了。
    所以风昭然方才吐血,是疲累所致?
    她原想解了系带重新系,却是越急越解不开死结,干脆由它去,开门出来:“殿下请去更衣吧。”
    风昭然没有看她,转身进入室内。
    宋延和宋晋夫眼看姜宛卿无恙,先松了一大口气,然后开始一起教训姜宛卿竟然把他们两人支开,自己一人送死。
    宋延气得不轻:“你今日若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的母亲……”
    姜宛卿招架不住,只能“嘶”了一声,“舅舅有药吗?我这伤口疼。”
    那点伤口原本浅得很,但淋了雨,又泡了水,倒有几分红肿,看上去稍微能唬人了。
    宋延与宋晋夫当即没功夫骂她了。
    未未在旁边,仔细瞧着宋延给姜宛卿上药,那架势好像宋延一个手法不对,他就要上前代劳。
    姜宛卿问未未:“殿下可有受什么伤吗?”
    未未点头:“姐姐没看见吗?”
    姜宛卿心头一紧:“伤在哪里?”
    “嘴唇啊。”未未道,“他的下嘴唇是不是破了个口子?”
    姜宛卿:“……”
    风昭然亲她的时候,她正气得脑门都能冒青烟,只想把上一世那个自责内疚了一辈子的自己劈成两半,完全没在意那个吻是什么感受。
    她和风昭然的第一次亲吻不堪回首,脑子里只要略略触及便会想起她所有悲伤的开始,然后便会用力甩开,想都不愿多想。
    但这一次,他紧扣在她腰间的手,扣住他下颔的指尖,温热的唇,柔软的舌尖……仿佛活了一般,闯进她的脑海。
    耳边好像有“轰”地一声响,姜宛卿的脸着火了。
    在他吻住她的那个片刻,她脑子里晕晕荡荡,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并不单纯是因为怒火攻心。
    怒火在那个时候都停了停,那一霎的时间好像被凝固了。
    “姐姐?”未未仔细打量她,有点担心,“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不会是着凉了吧?会不会发热?”
    “我没有,我没事。”姜宛卿迫使自己忘掉那个吻,就像她忘掉从前那个一样,她严肃地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可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比如哪里不舒服?”
    她本想直接问未未有没有看见风昭然吐血,但一想风昭然这人若是真吐了血,一定不愿让任何人知道。
    “哦,有有有!”说起这个未未就有话讲了,未未一脸不满,“他一直睡不着觉,跟疯了似的,也不让大家睡。”
    说完想想:“不过,也多亏他这么催着大家赶路,要是再晚上一丁点儿,姐姐你就……”
    未未有点说不下去了,有点哽咽,吸了吸鼻子。
    姜宛卿摸摸未未的头,轻轻抱了抱未未:“未未,多谢你的箭。”
    宋延和宋晋夫眼圈也有点发红。
    风昭然若是晚上一步,便是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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