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话宋星然可不敢说,解释能有什么用,还是乖乖服软认错才对。
    哪怕清嘉只用后背对着他,宋星然仍毫不犹豫地搂着她的后腰,将人结结实实地抱住,低声下气地:“我知错了,夫人。”
    “全是我的疏忽,没有加派人手看管曲烟波,更没有察觉她偷偷回京。”
    “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是如今你身子还虚,万不能生闷气的。”
    宋星然捏着清嘉的手,在自己面颊上不吝惜力气地拍了几下,都打出红印子来,清嘉才蹙着眉缩开手:“打得人家手疼。”
    但口气已带着笑了。
    宋星然知她脾气已经过了,忙抚了抚她的心口:“莫生气,莫生气,咱们清嘉要开开心心,才能漂漂亮亮。”
    哄小孩呢?他哄宋曦都没这幼稚的劲儿。
    第86章
    清嘉抖了抖肩膀:“你快将我闷死了。”
    宋星然才嬉皮笑脸地挪开了稍寸,只是大掌仍扣在清嘉腰上,低声解释:“你这次着了曲烟波的道,还有旁的缘故。”
    “什么?”
    宋星然娓娓地解释了曲烟波与萧氏兄妹的关系,清嘉从一开始的眉头紧皱,直至后来的淡然,她摇头笑了笑,是笑自己识人不清,是笑自己被人算计裹挟。
    她早就觉得这对兄妹奇怪了。
    毕竟是养了一年的的孩子,虽没有花费几多心思,清嘉还是有种被背叛的无奈之感,她自诩不是心胸宽大的,往宋星然怀中钻了钻,委屈道:“背叛、伤害过我的人,我并不想宽宥。”
    宋星然淡淡哼了声,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是一阵苦涩的药香气,提醒着他,她是受了怎样的苦。
    “知道了,此事我会处理。”
    清嘉听了声,抬头去看他,却只见他眼神悠远,显露出冷漠残酷的锋芒,他微抬的下颌与高挺的鼻梁骨形成一道冷厉的锐角,当即心头一凉,扯住他衣袖:“夫君,你莫不是想杀了他们罢?”
    他倒是想过。
    宋星然垂眸望清嘉,方才的冷酷又荡然无存,桃花眸柔和幽邃,仿佛夕照下的碧波:“不会。”
    他大掌贴在清嘉后颈,力道柔和地抬高,与她额心交抵:“我也想过要他们死,但想了想,终究要与你同曦儿积些福德,我便不私下处置他们,已命人绑了,发送至官府,便依照律法处理。”
    这个说法,清嘉很满意,她并不愿宋星然手上沾染太多鲜血。
    宋星然顿了顿,又说:“至于那哥哥,算是做了件好事,我姑且放过他。”
    “你不是说,他想读书么?我送他去曲驰书院,你看如何?”
    清嘉偎在宋星然身上,他声线偏低,与她说话时又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轻轻柔柔的,听得她本来便困倦的神思越发涣散,不知不觉又要睡着,说到此处时,她只听见耳畔有他的声音缓缓流淌,慢慢地阖上了眼,大致听他问了句,迷糊地嗯了句,便彻底陷入黑甜梦乡。
    此后,清嘉身子骨始终不见好,直至八月十五中秋夜宴,清嘉仍是病病歪歪的,宋星然虽恨不得将清嘉揣在口袋中,但兹事体大,也得咬咬牙入宫。
    宋星然临入宫前,还再三交代:“你得按时吃药才是,乖乖的,待我回来带夜宵与你吃。”
    清嘉喝了十来日的药,觉得自己周身一阵药味,更是嘴都苦了,她与明大夫确认过,自己身体究竟有无问题。
    明大夫都说,那虎狼之药确实伤身,只能慢慢将养,什么灵药也不好使,宋星然之所以还强烈要求清嘉继续服用补药,那却是关心则乱了。
    所以,清嘉都将药偷偷洒了。
    但十四那日,宋星然想着十五要入宫,又得浪费大半日不得陪伴清嘉,早早回了府,问下人夫人在做何,说是在睡午觉。
    回房时,听雪在门边,本来她作势要通传,被宋星然一个眼神阻止了。
    但清嘉被送药的童子闹醒了,又是一碗黑黑糊糊的的药汁,远远瞥一眼都要恶心反胃,她挥挥手,将小童子打发走了,环视了空荡荡的房间,良心不安地将药水倾倒在花盆中。
    宋星然一踏入内房,只见清嘉披着件单薄的寝衣,薄薄一层纱,自身后甚至能看见微凸的蝴蝶骨与雪色的肌肤。
    她连鞋子都没穿,赤足踩在地上。
    如今都中秋了,她近来总说头疼脑热,还敢不顾惜自己身体,当即出声阻止:“嘉嘉!你这是做什么?”
    他走起路来,一点声都没有,清嘉猝不及防一激灵,浑身抖了下,手上便握不住东西,瓷碗咕噜一声滚落,在地衣上发出厚重的闷响,未倒尽的药汁也洒了出来。
    宋星然眉头紧蹙,压着声问:“祝清嘉,你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都瞧见了。
    他气势磅礴地逼问,清嘉愣在原处,颇有些手足无措,眼儿瞪得滚圆的,既无措又无辜。
    本来忙着倒药,鬼鬼祟祟,未来得及穿鞋,如今被他凉飕飕的眼神一盯,觉得有阵凉气自足底升腾,踩了踩地。
    宋星然自然看见她的小动作,更觉得恼怒,绷着一张俊脸,将人拦腰抱起,虽然生气,还是轻拿轻放,摆回了床上。
    他一握,果真是冰冰凉凉的。
    本来想保留点气势,一开口却似苦口婆心的老妈子:“嘉嘉,你能不能不要任性,好好照顾自己身子?”
    清嘉才不怵他,伸腿在他手心上踩了踩,百转千折地唤了句:“夫君——”
    宋星然气笑了,唇角弯了弯,又强压了下来,装作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口气却分明软化:“不许撒娇。”
    清嘉凑在他唇角亲了又亲,光明正大地躺入他怀中。
    宋星然从来不会推拒清嘉的吻,在一声声“夫君”中迷失了自己,更兼他发觉清嘉躯体是冰冰凉的,又主动张开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在她鼻尖惩罚性地咬了口:“记得乖乖喝药。”
    清嘉阳奉阴违地点头称是,不与他辩驳。
    次日宋星然出门时,还未到吃药的时分,只能如此再三嘱咐。
    清嘉笑嘻嘻地将他送走,一回头便将补药哗啦啦倒了。
    ——
    宋星然不大安心地入了宫。
    皇帝本来身体虚乏,不欲操办,可巧谢云嵩在江南查访时,寻到个老道士,早年间以医毒双绝闻名江湖,此后归隐山林数十年,因二人算有些故交,老先生勉强答应出山,这才引入宫中,与皇帝暗中看过,果不其然,是中了毒。
    此毒名唤柳木花,被混入皇帝服食的丹药中。
    皇帝自兵变后,便大病了一场,他早年征战,积年的骨痛旧患都复发,十分难挨,以至夜里睡不着,白日精神既差,脾气更是暴躁,日渐虚乏。
    所以贤妃才在他丹药中混入了柳木花,对外则称是自乌泥山求得的能麻痹感知,减缓疼痛,只有一点,长期服用,会叫人在不知不知觉中上瘾,更会掏空人的身体。
    那老道说,皇帝的瘾已然不轻,若用舒缓的方式戒断,需得皇帝配合,因药瘾一上来,他便会察觉自己身体异样。
    若用暴烈的方子,只需三两剂猛药。
    只是这样一来,皇帝的寿命不过半年。
    李炎听后,默了一阵,最后仍决断:用猛药。
    他已不需自己的父亲再活了,事情总归要有了断的。
    猛药一下,皇帝精神陡然好转,精神大振,俨然又回府了往日神采,但宋星然心知肚明,这是将往后的寿命提前燃烧了,电光石火一瞬罢了。
    原本打算操办的中秋夜宴,亦然大张旗鼓地操办起来,但经历过上回的兵变,皇帝的防范心大增,受邀在列的不过阁臣与几个宗室王爷,且完全交由李炎操办。
    甫一开宴,皇帝便称赞李炎:“老四办事愈发有章法了。”
    李炎被点了名,自是立起身来,缓缓鞠躬作揖,态度恭敬,姿仪优雅。
    “儿子荒废了许多年,如今上天垂怜,身体稍稍好转,才能为父皇分忧解难,实在不胜欢喜,更但不得父皇谬赞。”
    他顿了顿,用另一欢快的口吻:“父皇,今夜有些不同。”
    “教坊的把戏,想必您都看厌了。儿臣特请了近来京城炙手可热的双喜班进宫献艺,叫诸位叔伯一道乐呵乐呵。”
    皇帝很高兴,一挥衣袖:“那召上来罢。”
    在一阵悠扬的乐声中,王子尘踩着乐点,粉末登场。
    自进了曲烟波圈套后,宋星然亲自见了王子尘,很直接地告知他,王子和并不是桃花庵中的尼姑,而是入了宫,成了今上最宠爱的贤妃娘娘。
    原本王子尘并不相信,但宋星然拿出了宫中画师所绘的图画,有她一人的,也有与皇帝一道的,各色场景,叫王子尘无法质疑。
    且画中人的模样,杏眼、泪痣,神态柔弱却倔强,只一眼,王子尘便确认了,那的确系他失散多年的家姐。
    宋星然明确告知他:“贤妃未入宫前的身份,是凉州乌泥山归元观中的女冠,是纯洁无暇的圣女,并不是什么官犯之女,更不曾入过贱籍,至于曾嫁他人,更是无稽之谈。”
    “你若出现,贤妃便犯了欺君大罪。”
    王子尘是听说过这位宠妃的。
    宋星然说的都对。
    姐姐如今过得很好,富贵荣华,天下不会有哪个女子比她更甚了。
    他们不能相认的。
    “我可以帮你见她,看在你与清嘉相识一场,你也还算个正人君子的份上。”
    宋星然的话里没有任何情绪,王子尘回忆起那夜,还是俊脸一红,眼神闪烁道:“宋大人......你......”
    “中秋夜宴,我可以安排你进宫献艺,她是圣上妃子,定然高坐台上,你便遥遥见她几眼。”
    王子尘心头一酸,心知,这便是他们姐弟今生全部的缘分了。
    所以几乎是出现的一瞬间,他眼神便有意无意扫向前方,无法抑制地包含着汹涌复杂的情绪。
    他演的第一出,是《寻亲记》,在戏文中,王子和如愿以偿地成了英姿飒爽的女捕快。
    贤妃娘娘听得很沉醉,思绪被牵动着,回到了不曾家破人亡的往昔,直至台上灯光暗淡,王子尘下场换衣时,她仍出神,皇帝接连唤了几声“爱妃”,她才愕然回神。
    王子尘将自己想表述的皆溶于戏文中,下一场便是平平无奇的合家欢戏目,贤妃的眼神却始终跟随在他身上,突然台上的武生长/枪一挥,竟跳了下台,直对着皇帝面门刺去。
    第87章
    更诡异的是,武生身形一飞,仿佛一声号令。
    远处,静谧的夜色中,骤然爆出一声巨响,同时划出近百条漆黑的影子,正义极快的速度,往张灯结彩的御园窜去。
    这一队刺客,手上执着银色佩刀,齐刷刷的行动下,这些迅疾闪过的白色锋芒将乌浓的夜划开了许多道口子,透出腾腾的杀气来。
    御园内本来有御前侍卫,但正是其乐融融的好时候,谁也没有预料到突如其来的变乱,所以那武生的枪口几乎要抵在皇帝眼前。
    寻常登台表演的刀枪剑戟,皆不会开刃,这武生的枪却是锋芒显露,轻轻一挑,能叫人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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