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眸子亮晶晶的,好似藏着月亮,雍渊帝望着她,脑中不由在想若是这轮明月再亮几分,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岁岁,”他用手拂去少女眉间的风雪,淡淡开口:“姜夫人归府了。”
    刹那间,漫天的星光似乎都逃离天幕,一齐坠入了人眼睛里,那是番邦进贡的最珍贵的那颗夜明珠都难以重现的风采。
    帝王看着人儿眼中澄澈的喜意,随手将袖中一物震下,然后不经意地往人腕上一抚。
    一抹清脆的铃响飘散在风里。
    “待用完膳,朕派人送岁岁回去。”
    *
    此厢的虞氏正倚在桌边叹气,不少赏花喝茶的邀帖随意散在她手边堆着,却丝毫引不起主人家的兴致,更别说赴约了。
    檀木制成的桌案不知何时变成了红酸枝的,若有心人细看,便会发现屋内的桌椅陈设都全然不是当初的模样,至于原因...
    “夫,夫人,宫里来人了!”门外蹲守的老妈妈硬生生跑出了谁与争锋的气势,边跑还边喘着粗气喊道。
    再次听到与先前一般无二的消息,貌美的妇人这回面上却并无应有的喜色,只熟稔地接上一句:“又是送东西的么,先叫人放在院子里罢,新的库房还没腾出来。”
    虞氏原也不是这么淡定的,但这几日里宫中隔三差五地就有东西送来,哪怕一开始再惶恐不安,现下也该习惯了。
    说来也怪,每次她们夫妇二人久等无信想要重新递帖进宫时,宫里就会来上这么一遭,说是之前今上赏赐的物件没有寻齐,寻着了便也送来了。
    姜家除了谢恩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这边刚得了圣上的赏,那边就又一次递帖子罢?
    先前的帖子可还在御前呢,这不是明里暗里有催促之嫌吗?
    就这么日思夜想地盼了七日,姜夫人整个人都盼成了石头。眼下别说震惊惶恐了,她连眼皮都不带掀一下...
    “不是,不是夫人,”老妈妈连连摇头,一把冲过大开的门槛,气都没喘匀就断断续续地开了口:“姑娘,姑娘在外头。”
    “喀嚓——”红酸枝的木桌被人硬生生掰下一角。
    一股风从屋内刮过,待来传信的人再睁开眼,哪里还寻得到主人家的影子。
    寻不到人老妈妈也不着急,面部表情甚至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她看了眼那方残缺的案桌,轻车熟路地指使小厮抬了个新的。
    小小姐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她都担心自家主下一秒就要冲到皇宫里抢人了。
    她正心有戚戚的想着,那头被青棠搀下马车的姜岁绵还没被外间的冷风吹到,就让径直冲进院子里的虞氏望了个正着。
    虞氏颇有力度的脚步一顿,似是看不够般将人儿看了又看,轻声唤了句:“岁岁...”
    恍若隔世的温柔语调如一把钩子,连带着将上辈子所有的不甘与想念从姜岁绵心里一并剜出。
    她迫切地圈住人的腰身,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兽般埋头在对方颈边,翻来覆去念着的都是“阿娘”两个字。
    外头的风冷的很,可带着浓浓哭腔的啜泣声绕在虞氏耳边,叫她觉得好像从刀山火海走过了一遭,又被人拿着油锅往身上一泼,煎熬得人都要碎掉了。
    她像抱住了什么珍稀之物般将少女搂住了,想哄却又不晓如何开口,只能陪着落了泪。
    直到脖颈间的湿意渐渐淡了,她这才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一点点把女儿脸上的泪意拭去。
    “宫里有人叫岁岁受委屈了是么,岁岁莫怕,有阿娘在。”
    虞氏不善地眯了眯眼,一副看似弱不禁风的美人姿态,实则话语里的强势不少半分。
    小姑娘不知是哭够了还是哭累了,也不说话,只安静地赖在她怀里,乖得过分,虞氏望着心肠都软成了一滩水。
    但对着旁人她就没了这么好的性子了。“贤妃娘娘留了岁岁这么些时日,现下将人送回却只派个侍卫就打发了事。怎么,大皇子事忙,连送送都不肯了吗?”
    虞氏这话是对赶马车的侍卫说的,对方身着常服,没叫她认出是御前正三品的指挥使,便只以为是个贤妃宫中的小侍卫而已。
    领命送小姑娘归府的侍卫首领并不太懂这跟贤妃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是个蠢的,低下头什么也没说,默默把甩往贤妃身上的锅扣得更死了。
    而一旁的青棠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陷入纠结。
    她觉着大殿下恐怕巴不得来送呢。
    两人的想法虞氏一概不知,但她知道让岁岁哭成这样的左不过贤妃和大皇子两个,这火找到她们母子俩头上总不会错。
    她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又瞥了眼贤妃手底的人(指挥使),冷声挑起刺来:“还有这马车,质地看着就粗糙的紧,怕是连躺都躺不下。”
    周围的下人看着那顶比自家府里最大车舆还要大上两倍有余的马车,以及前头浑身雪白不似凡品的骏马,都默契地闭上嘴点了点头。
    唯有青棠抖了抖,低声暗示道:“夫人...这马车真的挺好的。”
    虞氏斜了拆台小丫鬟一眼,“数九寒冬,坐里头一路过来不知多遭——”
    恰到好处的热浪冲散了她未尽的“罪”字,原是那舆轿外头的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了里头一角。
    莲花形的鎏金熏炉被镶嵌在类似暗格的位置,烧了小半的乌白炭静静燃着却不见烟,壁上的雕空祥云模样小巧抵作通风之用,而躺坐的地方被云锦铺了一层又一层,是哪怕不伸手去摸都可想见的暖和柔软。
    除此之外...
    “岁岁...”虞氏的目光从那些四处滚落的珠宝玉石、话本珍玩上掠过,愣了好一会才寻回了气声:
    “贤妃这是把永宁宫都给你搬来了?”
    难道她误会对方了不成?贤妃待岁岁果真真心?
    姜夫人这厢正怀疑着呢,她怀里的小姑娘便晃了晃脑袋,娇声否定:“不是贤妃,是圣上的。”
    听闻此言,虞氏下意识地颔首道:
    “我就说贤妃手头不像能拿得出这些东西的,原是圣上,难怪。”
    怔愣中的人不自觉喃喃,却在下一瞬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略显僵硬地垂下了头。
    复杂的眼神里带着三分惊讶三分迟缓以及四分怀疑。
    “圣...上?宫里头那位?”
    难不成还有别的圣上吗?小姑娘困惑地思考了瞬,然后乖乖在自家阿娘脖颈蹭了蹭,应声道:“嗯。”
    “今上银钱比贤妃多。”
    还比贤妃对她好。
    反射性点头表示肯定的姜夫人:……
    似乎有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芝芝是被宝贝们热情淹没的一天,比心心。
    回评论的时候发现云谙宝贝之前的一条说芝芝不值九磅十五便士的评论被管理员删了,芝芝在后台没能找到申诉键,很抱歉嘤(或许管理觉得我很贵?格局打开.jpg)
    芝芝至今似乎还没有删过评论,评论区也许也是很多宝贝的快乐源泉,所以大家想发什么都可以,芝芝只要不是太忙,每天都会抽时间来回的~
    (后面一更是感谢大家喜欢的加更,么啾!)
    第36章 贿赂
    确切来说是哪哪都不对。
    姜淮不是说岁岁这段时日在贤妃宫里待着吗, 那今上又是怎么一回事?
    虞家世代从武,身为嫡女的虞氏虽承袭了父辈的一身武力,但就像被狼群护养的兰草, 自幼就没经过多少波折。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聪慧。
    哪怕心里不似文官有那般多的弯弯绕,但也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她就已经联想起了雍渊帝先前那诸多赏赐。
    直觉告诉虞氏, 那些意料之外的封赏绝对和她怀中的女儿脱不开关系。
    她迟疑地张了张嘴, 说是满肚子疑惑也不为过。但一望见小姑娘眉眼里不小心流露出的些许疲色, 姜夫人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先是玩雪,后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遭,心伤初愈的姜岁绵内里已没了精力,不过是因为她太过想念自家阿娘勉力撑着不愿放手罢了。
    为人父母的,总是要细心些。
    下人们早已被这一马车的物什吓懵了, 而面对莫名黏着自己的女儿, 虞氏欢欣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把她推给旁人?
    姜夫人差人打伞遮住并不浓烈的日光, 一路把少女送到屋中软榻,又亲自哄着人儿睡下方才罢休。
    佛寺中常燃的檀香气和草木药香混在一处, 平淡幽泊,倒叫人不自觉地安心下来。大抵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 小姑娘头一沾枕便睡了过去。
    手却还念念不舍地勾住了人的衣角。
    虞氏定定地瞧了她半晌,一直到耳边的呼吸声渐沉了, 才小心翼翼地将人使不上力的手挪到被下暖着。
    日头西沉, 少女的小脸掩在褥子里, 睡颜恬静, 似养在池里的一朵含苞清荷, 总让人想再多待她更好几分。
    虞氏那软到极致心肠被人搅了又搅, 浓成一腔晕不开的慈爱。
    可当她走出屋子时,那眉间的柔软之意却于刹那间散了个干净,“好生照看着你们姑娘。”
    仔细叮嘱了一番院内伺候的丫鬟妈妈后,虞氏手指微动,单将青棠从一堆人里拣出:
    “你与我过来。”
    女儿不好发问,但总归有人可以问的。
    这日尚书府正院的门闭合了良久,独在姜大人和两位公子归府后先后开了几次,远远被屏退的奴仆们只能得见那彻夜未熄的烛火,无人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知第二日清早,二少爷取了练武常使的弯刀径直冲出府门,而自家老爷魂不守舍地从厨房端走了碗刚被煮过的鸡蛋,面容憔悴得好似老了十余年。
    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弥漫在整个姜家。
    *
    姜岁绵是被鼻尖酸酸甜甜的山楂香气唤醒的。细碎的日光透过窗沿打在榻上,山楂的酸味混揉着冰糖的香甜,小姑娘微嗅了嗅,就这么醒了。
    甫一睁眼,屋内与勤政殿截然不同的陈设竞相映入眼帘,倒叫姜岁绵生了阵今夕何夕的错位感。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小姑娘便被守在自己榻边的人唤回了神。
    看清来人,姜岁微勾起唇角软软地露了个笑:“二哥!”
    姜南君身上的低气压蓦地一消,匆忙的应声中带着几分来不及遮掩的紧张和心疼,还有些许的庆幸。如同猎者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慌乱地伸出手,变戏法一般拿出了根裹满糖衣的糖葫芦就这么喂了过去。
    半坐起身的小姑娘也不推拒,问都不问就是嗷呜一口。酥脆轻薄的外壳在嘴里爆开,里头的山楂酸的人一激灵,却是恰到好处的酸味,混着舌尖后返上的甜意叫人欲罢不能。
    “二哥,”姜岁绵咽下小半,又贪心地将顶端剩余的那大半果子一次含进嘴里,腮帮子鼓登登的,像只小仓鼠,“你似把城西那家的糖福禄都买走了吗?”
    城西有个做糖果子的老翁,糖衣蘸得匀薄,做出来的葫芦就是比别家亮些,当时还是孩童的小姑娘好不容易逛到那,一次就叫人钓走了心,揪着兄长的袖子在人家屋前吭哧吭哧地吃了几大串,然后...
    被酸倒了一嘴的小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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