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正屋之中就这么骤然安静下来。
    姜尚书喉头滚动, 唤了一声:“夫人...”
    虞氏平静地将已变成四截的筷子移了其中一部分到他面前, “官场上的成就要比得过夫君。”
    第二截被她精准的放在了大儿子处。
    “文试要高于卓卿。”
    接下来是第三截。
    “武功要胜过南君。”
    虞舒拿着剩下的最后一截, 浅笑着道:“你们是在给岁岁挑夫婿, 还是在给圣上选臣子。这普天之下, 当真有如此人物吗?”
    她手指一动, 竟是又折了两半。
    姜淮几人看着她手中之筷,默默闭了嘴。
    “好生相看,这些不成就再换一批就是了,总能有一个满意的。”虞氏把碎筷拂到一旁,又拿过勺来,给怔怔出神的小姑娘续了碗甜梨。
    姜岁绵放下碗,倾身过去搂着她,小声朝人撒着娇:“娘亲,我还不想嫁。”
    悄声从丫鬟手中拿来双新筷的姜大人不自觉松了口气。
    虞氏微蹙起眉,姣好的面容上是说不明的愁色。
    “我儿莫管他们,若是有中意的小郎君,直接来与阿娘说便是。”
    姜淮他们的心思她哪里会不知晓,但有时留久了,可不见的是件好事。
    女儿大了,总该要嫁人的。
    可小姑娘显然有别的想法。
    她攥住人的袖口,有几分直白地道:“为何非得嫁人,我就不能招个心甘情愿入赘的郎君,陪我一同留在爹娘身边吗?”
    虞氏怔住了。
    父子几个也同时怔住了。“招赘...”
    他们原来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条路可走。
    尚书大人轻咳几声,掩住了下意识勾起的唇角。
    虞舒回了回神,摇头驳道:“不成。”
    姜大人面上笑意顿消。
    而那厢的虞舒抿起唇,对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轻声哄道:
    “嫁娶之事关乎岁岁半生,阿娘自是要找个顶顶好的人护着你才行的,招赘招来的郎君又能有多少本事?更何况岁岁可见这京城之中,有哪家的女娘是招赘的么?”
    若真如此做了,怕是要为岁岁召来不少风言风语。
    “夫人的顾虑...倒是颇有道理。”姜淮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们各自沉思之时,此次的正主长睫轻颤,低声嘀咕:
    “今上历来护我,等哪日非嫁不可了,我便求圣上赐个恩典给我招赘,这样我就可以永永远远地留在府中陪着娘亲了。”
    是圣上亲口说,她若有想要之物,是不必求神佛的。
    君无戏言,这个想必也可行。姜岁绵抿了下唇,心想。
    姜家正院内倏地一静,尚书大人咳嗽几声,又夹一筷凤髓笋放到虞舒碟中。
    “这亲事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定下的...容后再议,容后再议。”“这笋养颜,夫人尝尝?”
    屋内寂静的氛围被悄然打破,姜南君顿了顿,不着痕迹地将举着画册的小丫鬟都打发了下去。
    看得他手疼。
    夜幕渐升,天上的星辰一颗颗亮起,西侧的织女星播撒着淡淡星影,些许银白的光辉透过半起的窗柩,偏爱地撒在了姿容胜雪的少女身上。
    今日七夕。
    *
    姜大人这一容后,就容了好几个日夜,人选没挑出一个半个来,倒是先等来了月半中元。
    宫中设宴的消息早在前几日便传开了,因而此刻的尚书府也并未有多少仓促。
    不过虽说是夜宴,但日头刚刚破晓,虞舒就带着丫鬟婆子走到了小姑娘院里。
    姜岁绵被人从榻上哄起时还有些困顿,半眯着眼就扑入了自家阿娘怀中。
    “要去赴宴了么?”平日这个时候虞氏都是任她睡着的。
    “嗯。”虞舒边替人挽着发,边应道:“岁岁若是困便闭着眼再睡会儿,尚还有的折腾呢。”
    姜岁绵含糊地应了个嗯字,就熟稔地做起她的瓷娃娃摆件来。这几日虞氏时常哄着她去各家府上,今日赏花明日游园的,小姑娘那些压在妆奁底的钗啊玉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眉间的花钿也换了一样又一样。
    但任什么落在她身上,都总是好看的。
    中元不宜招摇,虞舒选了又选,最后拿了件湖水蓝云锦长裙给人换着。简简单单的裙面上只有肩处绣着同色暗纹装点,可谓是低调朴素,丁点也显不出眼来。
    就这么一直忙到暮色初显,早被备下的马车方才被牵出。
    贤妃虽也派了人过来,但姜府三房都得了帖子,阖府亲眷一同赴宴,总不好强拆人家,贤妃手底的人倒是白白走了这一遭。
    姜岁绵坐在马车的软榻上,待她半倚着打了个盹,皇宫便近在眼前了。
    中元夜宴,人潮如织,宫门却是只开一半的,待侍卫仔细查验过方可放行。
    当然,过了宫门马车自是不能再行,众臣只能走着去那夜宴之地。
    太后设宴,倒也是颇为热闹之事。姜岁绵倚在窗边,望着外头数不出数的马车,耳边还恍有远处淡淡的丝竹音。
    她正听着,帘外就传来了道极为恭敬的问询声:“敢问可是户部尚书姜淮姜大人府上的马车么?”
    是个小太监。
    姜家负责驾车的小厮闻声自是赶忙应了下来,“正,正是。”
    宫人来意不明,小厮心里亦是紧张着呢,生怕是惹出什么事端。
    可在他答完的下一瞬,却见那位公公脸上露了个笑,与他说道:“主上言今夜人多,怕是叫姑娘等的久了,特地让奴来接上一接...”
    主上,哪个主上?
    小厮愣愣不敢答话,里头的姜夫人却似有所悟,对着自家女儿问了句:“是贤妃?”
    还是大皇子?
    不过这称呼...是不是有些不合宜。虞氏脑中不由闪过此念。
    小姑娘未曾说话。其实她正困惑着呢。
    这小太监背后的人怎么好像是...圣上?
    姜岁绵之所以困惑,倒也不是说这份体贴有多么出格,雍渊帝向来是纵着她的,这并不出奇。可圣上的纵容就如那时留她在勤政殿一般,外头有侍卫层层守着,里头有影卫拦着,将她牢牢地拢在里头。
    即便他从未拘着她,但旁人好像就是瞧不到半点。如云烟过雾,了无痕。
    若非要用上一个“拘”字,那也是圣上将外头的人给拘了起来。
    可如今...这层屏障仿佛倏地被人给打破了。
    如同要将暗处那些纵容护持都给挑明了,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
    见她不开口,虞氏还以为女儿是默认了自己这种说法,转身吩咐外头的小厮让他照着宫人的话行事便可。
    也是,贤妃掌有宫权,做出这些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称呼...
    许是内侍一时疏忽罢了,虞舒思到。
    她伸出手,先是给身边的乖囡理了理微皱的裙面,这才有心思顾及到自己的妆容。
    有人接引,想必很快就该下马车了。
    可让虞舒没想到的是,她再也未曾挪动过半分。
    “轰——”
    原本只开一侧的宫门,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开了。宫门之内,甬道之上,漫天的灯火从里向外倾斜而出,照亮了前路。
    姜府的马车就这么越过层层人家,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入了宫门。
    竟是连轿子都用不上了。
    “贤妃娘娘...如此盛宠吗?”
    等车幔渐远,在宫门处下马的各府中人才从惊掉下巴的震惊里一点点回过神来,失仪地道了这么一句。
    就连前行的步子都好像有些虚了。
    不过他们还未离开宫门几步,却见一个同样穿着宫中服饰的小太监匆匆朝这儿走来,然后顺着马车挨个看了过去,似在寻着些什么。
    几人离得不远,恰听那太监焦急地对着那守着宫门的侍卫问:“可有瞧见姜家的马车?”
    “公公来得晚了些,尚书府的马车刚刚便有人来接走了。”侍卫答说。
    内侍皱了皱眉,紧接着又想明了什么,松缓开来。
    大抵是娘娘的人赶在了他们前头,倒是不巧。
    他紧忙谢过一句,随即就又匆匆返回复命去了。
    小太监这厢刚离开,侍卫都未曾来得及接引宫门外的下一辆马车,就又被人唤住了。
    侍卫望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宫中服饰,以及后头跟着的软轿,先行开口答道:“嬷嬷可也是来寻姜家的?尚书府的家眷先前已经叫人接走了呢。”
    还什么都未说的菱嬷嬷:“……”
    不约而同停住步子的众人:“……”
    怎么,贤妃娘娘接个人,都要用三波的么?
    是不是多少有点过了?
    “我怎么觉着,这姜家女不像传闻里那般不受大皇子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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