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从他们得令南巡到如今也不过一夜的光景, 几道圣旨连夜传下,于一夕之间诸事皆定,可见此事之紧迫,想来是丁点亦不能迟了的。
    他正想着,却听得里头传来句淡淡的:“不急。”
    “是。”将领挥下的手压到一半, 却倏地顿住了。
    等等...不, 不急?
    他迟疑地张了张嘴,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怔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 见马车确实没有要动身的迹象,方才又悻悻地将手给放了下来。
    马车之内, 雍渊帝端坐于软榻上,案上谍报摆着, 却没分得人多少目光。
    大太监守在旁侧,生怕多发出半点响动。
    置于四角的冰一点点消融成水, 外头的日光渐浓, 已是又过去了大半时辰有余。询令两次不得的宫将军愣了愣神, 一时不知是否还要再上前一次。
    今上这, 怎的像是在等着什么?
    这念头刚起, 宫将军便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将这越想越荒谬的念想从脑中甩了出去。
    这天底下,又哪里有什么人能让今上等着的呢?
    曹公公看着默默走远的将领,又望了眼马车外愈烈的日色,好不容易鼓足劲,试探地朝着案后的人唤了声:“圣上...”
    这时辰已经晚了如此之久,恐怕再等下去,姑娘也...
    曹陌低着声,没敢挑明。帝王端坐在那儿,神色沉静极了,像是平淡无波的海面,眉眼中无一丝波澜。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微抬起腕,修长的手指触上了身侧的车帷:“影——”
    “铃~~”
    之后的字还未曾落下,那方薄唇却兀地顿住了。
    片刻后,正等着他后一句话的曹公公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天子微侧过眸,看向车外一方。
    清冷的视线里恍有了笑意。
    不待停稳便慌忙下了马车的小姑娘晃了晃,方才稳住了身子。
    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兵卒,姜岁绵的目光在其中打了个转,总算找到了个眼熟的面孔。
    她抬脚就朝指挥使的方向走去,而刚把人认出来的郑指挥正忙着把身边兵卫出鞘的刀给一一按回去:“刀,刀,放下你的刀!”
    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小姑娘已然走到他身边,将手中一物递了出去。
    “这是给今上的,烦指挥使大人转交一二。”
    指挥使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物什,反射性地就想答应下来。
    姜姑娘求的,他自然是要应下的。
    可他刚一伸手,指尖还未碰到那抹淡黄之色,后颈处便骤然一痛。
    郑寒眼前一黑,刹那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影卫若无其事地将手从他脖颈后移开,像扛货物一般扶住了人的肩,声色暗哑低沉:“指挥使身子不适,姑娘有什么要给的,还劳姑娘多走几步,圣上就在那马车之中。”
    他微一点头,给人指了条路,紧接着便于顷刻间消失不见。
    连昏过去的人也没留下。
    攥着东西怔怔没反应过来的小姑娘:“……”
    她抿起唇,正要往四周的兵卒那儿走,却见接受到她目光的侍卫齐齐背过身,让出了一条颇为宽广的路。
    而这条路的末端,静静停着一辆偌大的马车。
    姜岁绵愣了愣,回头望向自己来时的马车。
    马车的前室之上,负责赶车的影卫早已不见了踪迹。
    “……”
    微风轻拂,驻兵的城门四下广阔,少女环视一圈,最终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一点点往前挪去。
    就是有些许磨蹭。
    她来到马车边,本想透过窗把东西给递进去,没成想那车辕太高,她有些够不着了。
    踮起脚的小姑娘识时务地放弃了。
    姜岁绵看着前头正正好能踩上去的前室,顿了顿,又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一鼓作气地揪着车身勉力爬了上去。
    她整个人坐在那,却迟迟未有什么动作,只是盯着遮在眼前的帘幔,久而未动。
    马车里也是同样的寂静。
    阳光倾洒而下,好像要把人的心都给晒暖了。
    小姑娘却是不耐如此热度的。
    她抿抿唇,攥着物什的手微微抬起,拨开车帘一角,试探着伸了进去。
    “这...是送给圣上的。”
    雍渊帝垂下眸,目光所至,是一枚淡黄的平安符。
    正躺于那白皙的掌心间,皱巴巴的,可却尤为可爱。
    姜岁绵就这么举着,但直到她手臂都有些酸了,手中的东西却还没被它的主人给接过去。
    直接扔...
    小姑娘腮帮子鼓了鼓,手向下微垂了几分,正要换个省力的姿势,一股轻柔的力道却骤然碰上了她的手腕。
    她眼前之景倏地转换成了另一番模样。
    褐色车幔被风吹起,直直撞入人怀中的小姑娘愣了几息,方才缓过神来想要抽离,却叫人给按住了。
    这一次,他未曾放开。
    “岁岁。”
    帝王伸出手,拂去人儿颊边不小心沾染的香灰,“你担心了。”
    哪怕知晓他那日之举或是何意,她仍是来了。
    小姑娘坐在人怀里,只觉得呼吸都热了几霎,言语间有些不自然的慌乱:“没,没有。”
    下意识否定完,姜岁绵别开眼,定定看向车内一角。良久之后,车内才响起一道轻不可闻的喃喃低语:
    “为,为何不让萧...大皇子去豫州。”
    明明爹爹都说了,朝上那些臣子都认为萧祈是最合适的人选。
    明明他可以不去的。
    “豫州之局,就是为萧祈设下的,”雍渊帝轻轻启唇,声音越发柔和,像在哄着什么:“有人想让他死,有人想让他活,有人想借此侵吞私财,富于己身。”
    小姑娘扭过头,直勾勾地望着身前的帝王,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萧祈的局,圣上想要救他,就要以身涉险么?”
    冲着萧祈去的那就让他去嘛。
    雍渊帝看着她,唇角竟是绽出个浅浅的笑来。
    “岁岁,”他笑着,将怀中的小姑娘尽数收入眼底:“大皇子是生是死,我并不在意。”
    “那圣上还...”小姑娘张张嘴,想问他既然并不在意,那为何还要去上这么一遭。
    可对着那双帝王幽深的眸子,她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姜岁绵在人怀里挣了挣身子,似是想要逃开,可当人犹如翡石击玉的沉稳嗓音响在她耳畔时,少女挣扎的动作却倏地一滞。
    “能勘破的局,便早已不是局了。岁岁当真以为,如今这局中之人,还是大皇子吗?”
    他从未想过替萧祈挡这一灾。
    小姑娘眉心处,一朵梨花开的正艳。
    车辇前行,可并不是前往豫州的方向,早已写好的圣旨被宣读出去,接旨的却是姜家二子。
    寻常晋升耗时太长,可若是滔天的功绩被人折了送到眼前呢?
    百万两白银,官匪勾联,连尾巴都未曾细心藏好,让人多费些心思于此的能力都没有。
    十数年过去,那些人的愚笨似乎一如往常。
    后来有一日,已位列公卿的两位大人忆起这道明黄圣旨,这才恍觉——原来自这时起,那端坐于高位之上的人便已着手,一步步为他们妹妹铺好了路。
    只是为了让那位他护在怀里的小姑娘,能平安无虞地走到他身边。
    风雨不经。
    不过此时的小姑娘却是不懂这些的,在听闻两位兄长仍是要孤身率军前往豫州之时,姜岁绵刚缓下一寸的心弦猛然提起,绷紧了身子就要往外挣去。
    “乖,莫动。”雍渊帝避开人的心口,将人摁在怀中,指尖微挪,对准案上的谍报与行军舆图,将此局掰碎了讲给她听。
    从主事者到藏银的可能之处,再到朝中掩于底面的诡谲暗潮,一如往日哄她读书一般,剥茧抽丝,字字分明。
    在他沉稳的低言中,竖起尖刺的小兽慢慢平缓下来。
    少女还不知,此般教导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帝王心策。
    听着听着...便和幼时一般在他怀里困顿起来。
    一夜未眠,她此时已是困极。
    但姜岁绵仍旧强撑着,小心拿出了袖口里藏着的另外两枚平安符。
    雍渊帝握着这两枚一般无二的符纸,指尖轻挲,最终递了出去。
    早早跑到马车之外的曹公公怀揣着自己直颤的心肝,眼瞧着轻骑往大部队的方向直追而去。
    小姑娘眉睫颤了又颤,在临睡过去之前不管不顾地揪住了人的衣襟,问了一句:“我哥哥...真的不会有事么?”
    雍渊帝的指腹轻轻拂过人泛红的眼角,声音中除了一同往日的温和,好像还要多上些什么,“朕已派影卫相随。”
    让她在意的人太多,除去可除去之人,他需得护住。
    底下的身躯温热坚硬,姜岁绵努力睁开眼,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帝王,有些气不过的张开嘴在他衣上咬了一口。
    “圣上欺负我。”
    咬着咬着,她终是心力不支,于他怀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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