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土上,大片的绿叶竞相伸展着,其叶蓁蓁,端得是一副生机盎然之景。
    被她养好了呢。
    小姑娘不知想起什么,盈盈的眉弯了弯,颊边却是染了粉。
    正逢此时,微阖的窗被风吹开,一线雨珠从外间溜进,险些落在人儿衣上。
    冬日的风拂过脸侧,姜岁绵将薄绿方盆向内拢了拢,这才站起身,往窗边行去。
    可还未等她伸手去碰,轻浅的吱呀一声响起,那大开的窗棂竟是自己坠下,重新合了起来。
    严丝合缝。
    一滴雨都未曾落于她身。
    小姑娘愣了瞬,不自觉透过窗往外瞧了一眼。
    微昏的夜色渐渐转浓,却是什么也望不到。
    掀帘而入的青棠望着仍站于窗侧的少女,不禁急声言道:
    “姑娘怎么还不歇上一歇,夫人说再晚些宫里就该派嬷嬷过来了,可有的折腾呢,姑娘还是些先睡会的好!”
    小丫鬟心忧地把人按回了铺就好的软榻上,顺带连被子都没给落下,紧张得仿佛要成婚的是她自个似的,手和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处放了。
    不过这倒也正常,毕竟她们主儿明日要嫁的...可是今上啊。
    是那九五至尊之位。
    姜岁绵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的忧意,笑了笑,先是转眸瞥了眼几上的翠色,然后才顺从着闭上了眼。
    青棠见她睡着,方缓缓呼出口气来,随后又屏着息,小心翼翼地退到外间守夜去了。
    屋内,暖黄色的烛火轻曳,少女纤长的睫微微颤着,剪下一地细碎灯影。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清脆如玉珠滚落,却是恰好掩住了那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声。
    犹若翡石。
    一窗之隔的暗影里,男子静静站着,瞳眸里只余一人的倒影。
    于云上坠落的水珠尚未来得及沾湿他常服一角,却在落定的那一霎汽化成雾,消散于轻浅的风里。
    了无痕迹。
    他并不信所谓的凶吉之言,可事关于她,帝王总要谨慎些。
    星光渐沉,皎月藏于雨后,忽而,一阵嘈杂响动混入了那杂乱无序的雨声中。
    连根头发丝都未曾有过半分偏移的君主眸色倏地一暗。
    寒风呼啸,窗棂的影子透在地上,却是渐渐浅了。
    静谧的暖阁内,一缕安神的冷香不知何时扩于屋中,一点点抚平了小姑娘无意识皱起的眉,直至她彻底睡去。
    姜家府门外,大雨滂沱而下,檐下却站着一个不该出现于此处的人。
    雨夜本该有的空寂被凌乱沉重的脚步声打破,追来的兵卒遥望着刻有“姜府”二字的匾额,霎时停住了步子。
    领头的侍卫面容沉肃,侧身低语了几句,不出片刻,一匹快马便悄然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眼下时机特殊,这京中的人家就没有几家是全然睡下的,更别说与尚书府近邻之人了,一颗心都不在自己府里呢,此下闻得动静,都故作自然地探出了头。
    而那檐下,本是矜傲贵重的人望着紧闭的大门,抬手三叩。
    “岁岁。”
    成者为王败者寇,他都知道。
    只这世间之事,哪是“知道”二字就能道尽的。
    他只是不甘心。
    “我心——”悦你二字未出,他颈处督脉上的一穴便是一痛,让人骤然失了声。
    少年紧锁着眉,他嘴唇翕张,喉间却发不出半点气声。
    府门大开,走出的却不是守门的小厮。
    此时微弱的亮光从云上洒落,对方逆于光中,周身的威势不减毫分,如山水巍峨。
    萧祈立在那,直直地望向与自己相隔不过三寸的男人。
    这是他的兄长。
    他却唤了他数载的父皇。
    萧祈唇边荡开一抹自嘲的笑,随即竟是泰然自若地抬起腿,向前行去。
    仿佛全然不在意君王的存在。
    他要见她。
    但便在萧祈跨过门槛的那一刹,一颗圆石无声无息的击在了他右膝处。
    霎时,剧烈的痛感沿膝攀岩而上,好似要将肉里的骨一点点震碎了,再重新拼粘起来,如此反复,相继不绝。
    萧祈的右手骤然叩住了近侧门沿一处,五指泛白,指盖好似都要嵌进了木里,可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是另一抹色彩。
    原要被痛意裹挟跪下的人就这么顿在了原处。萧祈发不出声,却依旧因为这疼难以自抑地红了眼尾,溢出了声哑声的闷哼。
    那是几近灭顶的痛感。
    但他扒着门,险些触于砖石上的腿竟又一点点直了起来。
    他此下倒真有了几分青竹的坚韧。
    雍渊帝垂眸瞥了他一眼,神色仍极为淡然。
    只在人艰难站起身,重新向着府内而去时,帝王修长分明的手轻动半分,指尖残存的碎石霎时不见了踪影。
    同样的痛感再次将萧祈淹没,唯一的不同是...
    这次并不单单只是一膝了。
    “砰!”
    少年的膝骨猛然砸上门槛,跄了下后便直跪于地,背脊亦应着惯性向前倾了去。可不过转瞬,他便又挺直了。
    萧祈抬起头,仰视着自己身前之人。
    他这几年磨砺出的那点微末功夫,又如何比得上他从枯骨血海里淌出的兄长呢?
    哪怕弹指,他亦是不及。
    故而妄想胜过对方,唯有下毒这一条道可走。可他仍旧是败了。
    “萧祈。”雍渊帝看着被迫跪于自己身侧的少年郎,平静的嗓音响在雨里,如空山悠远,难分喜怒。
    “你当唤她一句母后。”
    “或是皇嫂。”
    说完这句后,跪在那的人便再也分不得帝王半分眼神。
    雨声渐大,却又像奋力破开水面的鱼,一旦跃到最高处,便会无法避免地往下坠去。
    膝上的痛意依旧,大开的府门缓缓闭于萧祈眼前,一如外头大到极致的雨势,不着痕迹地削减下来。
    他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对方渐远的背影,好似高山入云,全然不可攀。
    紧追过来的兵卫挟住了萧祈的两臂,从他叩响姜家府门起到如今,一切不过瞬息。
    府门开阖,从始至终都未曾惊动正睡着的人儿毫分。
    时间如驹,错过便再难回头。
    而闻声赶来的姜淮望着那张过分熟悉的脸,呼吸都停了瞬。
    当与对方成功对视的那一刹,婚前不能相见的规矩如紧箍咒一样在他脑海中死命回响。然后——
    姜大人刚迈出的腿缓缓向后,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可谓是分外沉着...如果忽略他正扶在圆柱上、微微颤着的手话。
    姜尚书转过身,慢慢吐出一口气,便好似时光倒流般,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顺带还不忘顺带把身后紧随的两人也一同薅走了。
    那力度大的连习武的姜二公子都被他带的踉跄了下。
    姜南君:“父亲——”大婚前日,见面不宜。
    “嘘。”尚书大人望着仍不住皱着眉向后张望的两个儿子,冷静言道:“你们醉了,醉得都出现幻觉了。”“为父也是。”
    “……”
    指鹿为马,不外如是。
    但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倒也不差这一点不合宜。更何况...
    这位在这...总比大皇子在这要好太多。
    忆起刚刚下人的通禀,匆匆而来的父子几人皆如此思道。
    炉中的香一点点燃着,窗外树影叫风吹得晃了晃,可有一片却从未有过丁点挪移。
    打更人的锣鼓声响在极远的长街里,直到夜半子时,躺于软榻上的人方悠悠从小憩中转醒。
    宫里的嬷嬷早在半个时辰前便至了,却只安静地候在了外头,虞氏瞧着她们的举动,悬着的心不知怎的突然落下半分。
    小姑娘眼里还有怔松睡意,但在她坐起的那一刹,余光里却突然闯入些什么。
    璀璨鲜明。
    紧接着便是一阵绵延的的散落声。
    却并非是什么东西落了地。
    姜岁绵下意识循声望去,闭合的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来,月前的云雾散去,如线的细雨已寻不得。而在那方被框住的天地内,却是此间难觅的光彩。
    簇簇丛丛,散在了天际,流光溢彩。
    那是烟花。
    又不只是烟花。
    在满城的焰火声中,各府门外悄然多出一道身影。金吾诸卫如潮水般奔涌,重新被困守于皇子府的人看黑夜中一点点燃起的亮光,被激得不自觉闭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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