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莹也确实饿了,她轻轻颔首,沈翌也随她去了偏殿,陆莹眉眼微动,“陛下也没用早膳?”
    沈翌颔首。
    陆莹不由拧眉,“您胃不好,饮食理应规律,怎地也拖到现在?”
    沈翌道:“刚刚送孩子们去了文华殿,又问了问陈大人他们的表现,耽误了一些时间。”
    陆莹满眼不赞同。
    沈翌神情温和,看了她一眼,才道:“日后我多注意些,你别担心。”
    陆莹抿唇,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眸时,她不自觉移开了目光,她才不是担心,她只是怕他万一再恶化,年纪轻轻英年早逝,安安那么在乎他,哪里受得住。
    陆莹叮嘱了一声宫女,“陛下也在这里用膳,让御膳房将他的膳食拎来吧,额外再添一份红豆薏米粥。”
    宫女退下后,陆莹才发现,他仍静静注视着她,她有些不自在,很想瞪他一眼,忍了又忍才无视掉他。
    沈翌眸中含了一丝笑。
    镇国公府,裴夫人也刚用完早膳,一顿饭吃了许久,也没吃下多少东西,她又不由叹口气,才掀开帘子,进了内室。
    老太太一早就吃完了,此刻正斜靠在暖榻上,让小丫头给她捶腿,她掀开眼皮瞥了裴夫人一眼,“一大清早就唉声叹气的,再叹也是没相看成功,他既然瞧不上,总不能硬逼他,一辈子的事。”
    说起来,裴渊之所以养成这个性子,跟老太太的纵容不无关系,裴夫人自然不敢怨她。她最愁的也不是这个,而是想起了儿子那句“就她吧。”
    她惯爱舞刀弄枪,身体素质比寻常妇人好得多,昨日,一眼就认出了裴嫣,裴渊没见过裴嫣,她却见过,她当时参加了宫宴,自然清楚六公主长什么样。
    她可不觉得天底下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她多少有些忐忑,很怕自家儿子万一真瞧上裴嫣,一个敌国公主哪是那么好娶的?
    她没敢告诉老太太,只勉强笑了笑,“娘说的是。”
    鸿胪寺,裴嫣正趴在桌子上,怔怔看着自己求来的护身符,她给哥哥也求了一个,思忖再三还是决定交给他。
    她来到三皇子这儿时,三皇子正在和谋士议事,听到脚步声,三皇子便“嘘”了一声,谋士也没再说话。
    侍卫直接拦住了裴嫣,低声道:“三皇子此刻正忙,六公主先回吧。”
    裴嫣早就习惯了侍卫这句话,以往在皇宫时,也是如此,每次去寻哥哥,他总是很忙,裴嫣一时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过来。阳光透过枝丫洒了下来,照在她瓷白的小脸上,她神情有片刻的黯然。
    小模样很是惹人怜惜,侍卫别开了眼睛没敢看她,却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六公主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裴嫣摇了摇头,细白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平安符,她欲要转身离开时,三皇子推门走了出来,他恰有话对她说,就算她不来,他也会过去一趟。
    三皇子带着她去了小厅,侍卫随即便守在了门口。
    三皇子让婢女倒了两杯水,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推给她一杯,才道:“妹妹怎么来了?”
    见他眉眼含着笑,并未因为她的“一事无成”谴责她,裴嫣心中的紧张散去一些,她将平安符递给了他,小声道:“我昨日去了护国寺,给哥哥求了一枚平安符,望哥哥能够平安无虞。”
    三皇子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叹息道:“大周即将灭国,嫣儿觉得哥哥真能平安无虞?若平安符能护得住你我,早在大周,哥哥就去寺庙了。”
    他的语气虽然不咄咄逼人,裴嫣脸色却不由一白,她又缩回了手,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平安符,少女雪白的脖颈低垂着,模样脆弱又无助。
    三皇子道:“哥哥知道你胆子小,既做不来勾引人的事也不愿害人,哥哥不会勉强你,接下来就由我自己来,三日后我会派几个人护送你回大周,嫣儿,此次一别,可能此生都无法再见,你多加保重。”
    裴嫣眸色微晃,眸中已添了水意,“哥哥要做什么?”
    三皇子没答,他俊朗的脸上,没太多情绪,他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才低声道:“回去吧,三日后你们再悄悄离开,别回皇宫,就算回到大周也要隐姓埋名,你去投奔七皇兄也行,我知道他没死,他一向疼你,若是跟着他,我也能放心些。”
    裴嫣眸中含了泪,她攥紧了平安符,踉踉跄跄追上了他,恳求道:“两国统一势不可挡,哥哥不可以不做吗?大晋皇帝虽野心勃勃,并非嗜杀之人,哥哥若同意当个王爷,他不会动你,也会保你衣食无忧。”
    三皇子闻言,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当个王爷?他身为龙嗣,注定要万人之上,他绝不会投降,也不会认命。
    转头面向裴嫣时,他的神情却很温和,“你何时这般天真?你真以为他会放过我们?不,嫣儿,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所谓的谈判,不过是最后一层遮羞布,他必会屠尽大周的整个皇室,不仅我会死,宫里的小十一同样会死。”
    小十一今年才八岁,是裴嫣的皇弟,他的母妃是宫女出身,身份很低,他同样活得很艰难,连奴才都敢欺辱他,裴嫣心软,曾好几次对他施以援手,小十一也喜欢她,时常往她宫殿里跑。
    裴嫣小脸苍白,泪水一直在眼中打转。
    “回去吧。”
    三皇子说完,就走了出去。
    裴嫣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坠落了下来,少女哭得没有声音,唯有肩膀时不时抖动一下,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猫,彷徨又无助。
    镇国公府,裴渊正在逗弄他那只鹦鹉,这只鹦鹉被他养了七年,脾气也随了他,天天大爷似的,被裴渊戳了几下,才叫:“滚蛋,滚蛋。”
    裴渊屈指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鹦鹉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落在了他对面的石桌上,黑漆漆的绿豆眼,孤傲地仰望着他,仍嚷着,“滚蛋,滚蛋。”
    裴渊要笑不笑地勾唇,暗卫悄无声息出现时,鹦鹉吓了一跳,扑闪着翅膀,飞回了笼子里,嗓子也像是被人捏住了,没敢再叫,只警惕地盯着院中的人。
    裴渊瞥了暗卫一眼,“起来吧。”
    暗卫站了起来,禀告道:“三皇子今日与幕僚在房内商议了近半个时辰,六公主也去了三皇子的住处,因离得远,属下没能听仔细,小六靠唇语分辨出一部分,三皇子打算三日后,送六公主离开京城,让她就此隐姓埋名,依属下看,三日后,三皇子兴许会动手。”
    裴渊一边拿羽毛逗弄鹦鹉,一边道:“三皇子城府深,人也狡诈薄情,对六公主未必有多少亲情,他人手本就有限,紧要关头,未必会派人护送她离开。”
    暗卫道:“依世子之意,难道他在以退为进,在逼迫六公主?”
    “不排除这个可能,六公主什么反应?”
    暗卫道:“许是哭了,半晌才出来,眼睛也有些发红,她生性胆小,藏不住心事,未必敢听从三皇子的,之前她倒是入宫几次,却没敢去乾清宫见陛下。”
    那句“生性胆小,藏不住心事”令裴渊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张小脸,每次见她,她都小兔子一般,胆小得很。
    裴渊舔了一下后牙槽,只觉得自己魔怔了,好端端的竟又想起了她,她怎么也不可能会是敌国公主,五公主和三皇子那般惹人厌,他们的妹妹,又岂会是善茬?
    “继续盯着吧,不论是三皇子还是六公主都盯紧了,有任何异常,都前来禀报。”
    暗卫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傍晚时分,陆莹果然如约去接的他们,圆圆一瞧见她,就忍不住扑到了她身上,紧紧搂住了她。
    刚刚在骑射课上,明明很坚强,摔了一跤都没哭鼻子,此刻,见了陆莹,她水汪汪的大眼里,却盈上了眼泪,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亲。”
    陆莹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小丫头抱住陆莹的脑袋,小脸在她脸上蹭了蹭,很想很想娘亲。
    她长这么大,每晚都是跟娘亲一起睡,还从未跟陆莹分开过,陆莹被她蹭得有些痒,笑着偏了偏脑袋,“好啦,再蹭下去,就变成小狗了。”
    “汪汪!”圆圆叫了两声,眼眶里还含着泪,已经笑开了。她抱着陆莹的脖子,不肯撒手。
    十几个时辰不见,安安和宁宁也想她,两人不像圆圆情绪那么外露,只乖巧地跟在陆莹身后,随着她一起往宜春宫走。
    圆圆跟陆莹亲热了一会儿,才从她怀里滑下来,还不忘跟陆莹炫耀,“娘亲,父皇要送我礼物。”
    小丫头喜滋滋的,陆莹便追问了一句,“为何要送?”
    “父皇考察我功课,我答对了。”
    陆莹也没在意,只当他像自己一样,会送个类似草编的小鸟,精美的鹅卵石一类的小礼物。
    谁料回到宜春宫后,宋公公就亲自来了一趟,说是带孩子们去库房挑选礼物,陆莹有些惊讶,追问了一句,才得知竟要任由他们去挑选,每人竟能选三样。
    陆莹的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只觉得他有些太惯着他们,选一样还不行?竟然让他们任意选三样。
    圆圆很兴奋,拉着安安和宁宁,就去了库房。陆莹怕孩子们万一手上没个轻重,会摔碎东西,也跟了过去。
    他们去的是沈翌的私库,库房里自然堆了不少好东西,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好几个摆放东西的架子,每一层都摆着不少东西,有名画,玉如意,东海明珠等等,琳琅满目,许多稀世珍宝。
    不止孩子们,连陆莹都看花了眼,圆圆嘴巴都张大了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扯了扯安安的衣袖,“哥哥,父皇这么富有的吗?”
    他是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所拥有的自然不止库房里这些东西,对上小丫头亮晶晶的眸时,安安点了点头,也没解释他究竟多富有。
    圆圆看什么都喜欢,一会儿摸摸前朝的四角香炉,一会儿又看看夜明珠,相较于她的毫不客气,宁宁则有些拘谨,他甚至没敢乱走,始终跟在安安身后,也没有主动挑选礼物的意思。
    陆莹受母亲的影响,很喜欢赏画,她的目光不自觉被墙上的画卷所吸引,墙上挂了十几幅画,全是前朝大儒所画。
    面前这幅是杨老先生的《京城百态图》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夕阳染红了整个世界,近处是车水马龙的闹市,有当街吆喝的小商贩,有嬉笑玩耍的儿童,有落在小荷上的蜻蜓,每一处都画得栩栩如生,景色、人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似是活了过来。
    陆莹看得如痴如醉,甚至忘记了盯着孩子们。
    圆圆选了半天,都不知道该选什么,干脆看了看哥哥,安安的三样东西已经挑选好,第一样是一把上等的角木复合弓,弓箭以紫衫为主要材料,弹性很好,另外两样都是画卷。
    圆圆不喜欢,小嘴撅了起来,甚至不明白哥哥为何选画卷,反倒是宁宁更心细一些,见母后一直痴迷地盯着墙上的画卷,他心中也动了动,因为不懂有哪些名画,他想让安安帮他选两幅画。
    安安认真道:“宁宁选自己喜欢的就行,不用跟我学。”
    宁宁笑容腼腆,小声道:“送母后。”
    安安的画确实想偷偷送给母后,见宁宁也想送,他心中很高兴,帮宁宁也选了两幅。圆圆耳朵尖,也听到了两人的话,她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觉得哥哥们坏!幸亏被她听到了!
    她都没有想到可以送娘亲!
    她记得娘亲都没有多少漂亮首饰,干脆又看首饰去了,心想,她选出的绝对比哥哥们选的好!
    她一口气选了三样漂亮首饰,每一样都镶嵌着红宝石,异常华贵,圆圆喜欢的不得了!她都想好啦,现在娘亲戴,等她长大了再和娘亲一起戴。
    “娘亲,娘亲,我们选好啦!”
    陆莹这才回神,见安安和宁宁都选了两幅画,她也没多想,回到宜春宫,发现两个孩子将画卷推给她时,她才忍不住捂了一下唇。
    宁宁笑得腼腆,“我不会选,是皇兄帮我选的,送母后。”
    宁宁也选了个自己喜欢的,是套白玉铸成的棋盘,棋子也是玉石打磨而成,他怕摔坏,交给了冰荼,让她帮忙拿着。
    安安笑道:“我只记得几个有名的大家,给母后选的画,有小画圣的作品,也有林老先生的作品。”
    陆莹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眼眶也有些发红,她忍不住将两个小家伙一同拥入了怀中,亲了亲两人的额头。
    圆圆羡慕得“嗷呜”叫,“呜,娘亲,你看看我选的呀,娘亲肯定更喜欢。”
    她从小布兜里,将三样亮晶晶的首饰掏了出来,还拿出一个在娘亲头上比划了一下,“给娘亲戴,娘亲最美啦。”
    陆莹心中软成了一团,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将圆圆也捞入了怀中,也亲了一下小丫头。
    圆圆嘿嘿笑。
    直到忙完,沈翌才得知三个小崽子都选了什么,他心中多少有些酸溜溜的,竟没有一个人记得他,连一贯贴心的安安都将他忘记了。
    这个时候,他俨然忘记了库房里的东西本就是他的。
    宋公公笑盈盈道:“见他们为她选了画,皇后娘娘很是感动,还抱住他们亲了亲。小公主羡慕坏了,也挤了进去,当真是温馨极了。”
    沈翌虽然没亲眼瞧见这一幕,却能想象的出来,他只是没料到,孩子们只是送几幅画,就能令她感动得落泪。
    沈翌隐约学到一点,“库房钥匙呢?”
    宋公公将钥匙还给了他。
    沈翌将钥匙收好,便起身站了起来,回了宜春宫。
    他回来时,陆莹已将孩子们哄睡,她正在赏画,这四幅画每一幅都画得极好,陆莹看得异常认真。
    她的画虽比不上陆璇技巧娴熟,却灵气逼人,比之人物,她更擅长山水画,瞧见小画圣这幅《山间秋景图》时,她无端有些手痒,很想临摹一二。
    沈翌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她这幅痴迷的模样,他这才得知,她这般喜欢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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