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言听得津津有味,便也发现了苏一箬提到竹林时颇有些落寞的神色。
    他问:“你很喜欢竹子?”
    苏一箬的思绪飘回了祖父祖母尚在世的时候,杏眸里泪花潋滟,又不想在赵予言跟前落泪,便只得生生忍住,撇着嘴道:“嗯,祖母也特别喜欢竹子。”
    祖母不仅喜欢赏竹,更喜欢画竹。
    赵予言见她委屈的落泪的模样,虽是心疼不已,却也愈发笃定了明日要往江南跑一趟的决心。
    苏一箬祖父蒙冤一事有太多细枝末节不清不楚,还得他亲自去调查一番才是。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哄好他的心上人才是。
    赵予言忙从炕上起身,今日他从东宫赶来的匆忙,也未曾将身上这条环纹蟒袍褪下,衣料名贵稀罕,有心人一瞧便知。
    他蹲下身子,也不管那落在地上的纹样会不会让苏一箬有所察觉,只轻柔地替她擦了擦了眼泪,道:“别哭了,你的祖母如今成了天上最爱品竹的小神仙。”
    磬如清泉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且带着不加遮掩的疼惜。
    苏一箬眨着朦胧的泪眼,听他这般温柔缱绻的哄人之语,心里的悲切也化作了无尽的向往之意,便破涕为笑道:“那祖父一定是最爱喝酒的小神仙。”
    赵予言用手拂过她温热的泪珠,见她素白的脸上又扬起了明媚的笑意,心里的怜惜化作慨叹。
    他道:“你祖父祖母将你教养的极好。”
    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好。
    虽处逆境却从不自怨自艾,心地良善、待人真诚,面上看着柔弱心却坚韧的如青竹翠松。
    苏一箬冷不丁被他又哄又夸了一通,方才的悲伤也化作了羞赧,灵透的眸子怯生生地回望着赵予言,笃定地说道:“你也很好。”
    赵予言直起有些酸麻的双腿,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道:“所以,咱们就是话本子上所说的‘天作之合’。”
    苏一箬嘴上没应承,心里却觉得他说的话言之有理。
    可不就是天作之合!
    两人甜滋滋地相视一笑后,苏一箬便想起了要去大国寺为祖母上牌匾一事,便笑着与赵予言说了。
    赵予言私心里不希望苏一箬出门,若是再遇上方雅安那样的畜牲,虽有暗卫护着,总也会惹得她害怕落泪。
    他不想再让她难过。
    只是若是去给她敬爱的祖母立牌匾,便也罢了。
    “这倒是件好事。”赵予言捏着苏一箬的柔荑说道。
    苏一箬也笑得开怀,手上传来些微微弱弱的痒意,她便朝着赵予言莞尔一笑道:“我会偷偷告诉祖母,我如今已有了心悦之人。”
    赵予言一愣,旋即似被苏一箬眼里的真挚与欢愉所染,眸光微颤,话音里凝着几分喜不自胜,“好。”
    临了时,苏一箬还拉着赵予言的大手,与他讲述幼时祖母与她一齐赏竹乘凉的往事。
    甜糯清丽的嗓音里尽是依赖之意。
    赵予言笑问她,“祖母可会喜欢我?”
    苏一箬迟疑了片刻,旋即大大方方地笑道:“祖母从不在意权势与地位,自然会喜欢你。”
    *
    将苏一箬哄睡着后,赵予言便替她掖好被子,吹灭床榻边上的烛台。
    匆匆地赶回东宫后,又增派了些人手日日夜夜地守着左清院。
    因怕苏一箬会出什么意外,还特地寻了个武功、医术都极好的女子送去郑府做丫鬟。
    只可惜那黄氏是个眼尖的,瞧出那女子身手不俗后便把她送去了郑心柔房里。
    苏一箬身边伺候的丫鬟都要过了明路,一时半会儿他也插不进人手,只能容后再议。
    倒是那些暗卫还算细心,整日里事无巨细地向自己禀报苏一箬的行踪,并兼郑府里各房发生的事儿。
    大房的黄氏和郑子安母子闹完别扭后,便大言不惭地商量着要让苏一箬为妾。
    那二房的丁氏也像猪油糊了心般露出几分要苏一箬做妾的意思。
    思及此,赵予言阴鸷的眸子里掠过几分狠戾。
    要苏一箬做妾,凭他们这些人也配?
    赵予言立在正殿西窗边出神,张启正瞧瞧走到他后头,笑着说道:“殿下有何吩咐?”
    “三日后她要去大国寺上香,为她祖母立个牌匾,虽是借着郑家的名头,可她祖母是戴罪之身,恐怕也不容易。”赵予言道。
    张总管会意,立时说道:“奴才这就去大国寺疏通一番。”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还有件事。”赵予言唤住了他,虽未回身,却将手上的名帖往后一扔,“矮个里拔高个,大理寺少卿家已是最好的人选,叫他们三日后去上香。”
    张总管忙捡起那名帖,心里越发诚惶诚恐。
    他服侍太子二十年,几时见他对个小娘子这般上心过?这苏家姑娘将来说不准就是太子妃,再往后想,说不准就是一国之母。
    他可得仔细侍奉着。
    *
    三日后。
    自赵予言出远门后,苏一箬日日写信记下每日的杂事,集成七篇便让明儿跑一趟驿站,将信寄去江南。
    这一日恰是她该去大国寺上香的日子。
    昨日里老太太身边的翠绿已来嘱咐过,要苏一箬搭着二房的马车去大国寺,回来时也不至于一个人。
    苏一箬乖巧应下,并未往深处想去。
    只是丁氏得了信儿后,却在屋里发了好大一阵火,话里话外都是埋怨老太太不公的意思。
    “明日是子息和婷姐儿的大事,断断由不得她来插一脚。”丁氏说罢,凌厉的眉眼里掠过些狠意。
    她行事素来心狠手辣,虽不好明面上驳斥老太太的意思,内里却安排了不少人手,要她们明日寸步不离地跟着苏一箬。
    因着今日是给祖母立牌匾祭祀,故苏一箬便挑了件翠竹色的罗衫,头上簪着的也是祖母幼时替她打的金葫芦钗子。
    遥遥走来时,清濯动人的身姿引得丁氏身后的郑子息频频侧目。
    他甚少瞧见苏一箬这般打扮,如今不过是穿了件亮色的衣衫,通身的容貌气度便浓艳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郑子息眸子紧紧盯着苏一箬不放,连身旁丁氏愈发暗沉的脸色也视而不见。
    苏一箬却未有察觉,她垂着头走到丁氏与郑子息跟前,礼数周全地躬身道:“见过二舅母、二表哥。”
    丁氏惯会做表面工夫,盯着苏一箬姣美的面容瞧了半刻,随后便慈爱一笑道:“怎得就带了两个丫鬟?也太简薄了些,二舅母知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从不愿意麻烦别人,可世家大族的女子出门,断不能这般潦草。”
    苏一箬被训得哑口无言,一时颇有些窘迫地抬头与丁氏说道:“二舅母教训的是,只是我只有这两个丫鬟。”
    郑子息不忍见她这般瑟缩,便与丁氏说道:“母亲也太小心了些,京里哪里就有这样的规矩。”
    丁氏也不恼怒,只冷声将儿子的话堵了回去,“你母亲我好歹也出自忠毅侯府,难道还没你懂得多?”
    郑子息气得面红耳赤,便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丁氏便亲昵地拉住了苏一箬的柔荑,笑道:“二舅母替你择了几个伶俐的丫鬟,你也来见见她们。”
    说罢,丁氏身后便走出了四个伶俐貌美的丫鬟,个个穿金戴银,一水的桃粉色小褂,瞧着便知是几个极有脸面的丫鬟。
    苏一箬立时便觉受之有愧,更何况她那狭小的左清院怎能住下这样多人,她正要推辞,便被丁氏一把攥住了手腕,道:“长者赐,不可辞,一箬可莫要和二舅母客气。”
    苏一箬无法,只得将这四个丫鬟收下。
    第21章 变故
    “急着去和子息私奔吗?”
    去大国寺的路上,这四个丫鬟便与苏一箬和明儿和月儿挤了一辆马车。
    苏一箬和善地问了她们的姓名,四个丫鬟面面相觑后答道:“任凭表小姐赐名。”
    “那便叫青儿、竹儿、翠儿和柏儿吧。”苏一箬含笑道。
    四个丫鬟皆没有异议。
    到了大国寺的山脚下,依旧如上一回般徒步走到山顶。
    丁氏催促着郑子息缓缓行进,并不让他回头张望,苏一箬则自个儿提着裙摆缀在最后。
    一炷香的工夫后,一行人走到了大国寺门前。
    今日不是吉时,门前并无多人香客女眷,独独几辆崔帷马车正大摇大摆地停在大国寺几十寸外的空地上。
    丁氏一眼便瞧见了马车上忠毅侯府家的旗幡,回身与气喘吁吁的苏一箬说道:“一箬,你先进去为你祖母求牌名吧,别误了时辰。”
    苏一箬乖巧答是,便由着六个丫鬟的簇拥走进了大国寺。
    而忠毅侯家的大夫人,也就是丁氏的长嫂胡氏,正领着亭亭玉立的丁阮婷立在大国寺门前的凉亭下。
    丁阮婷遥遥地瞧见了长身玉立的郑子息,见他今日束了发冠,腰间佩了自己亲手所赠的荷包,身姿清濯挺拔,比之世上大多男子都要温文尔雅几分。
    且不知怎得,这点温文尔雅间,还带着些若即若离的冷淡,惹得她一颗心忽上忽下,日日都在念着他郑子息。
    胡氏侧身瞧见女儿双颊羞红,心里感叹不已,她这位小姑子从前是多嚣张跋扈的人,如今却为了儿子的婚事求到她这长嫂跟前,若不是夫君疼爱她这个幼妹,再加上婷姐儿也喜欢子息,她断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思绪飘忽间,丁氏已带着郑子息和一大群丫鬟婆子们走到了凉亭内,她先是亲昵地与胡氏问好,而后则笑着称赞了起了丁阮婷。
    “婷姐儿今日美的和画上的仙女似的。”
    丁阮婷含着羞意敛下了眸子,朝着丁氏福了福身道:“姑母好。”
    又扬起美目瞥了眼郑子息,触到他冰冷刺骨的视线,那句“表哥好”则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丁氏悄悄在底下掐了一把郑子息,十足十的力道,他却神色未变,与胡氏问好后便指着大国寺道:“该去上香了。”
    胡氏当下便蹙起了眉,为着郑子息过分冷淡的态度,丁阮婷也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表哥,一时眸子里尽蓄起了泪花。
    丁氏赶忙推了一把郑子息,道:“就你猴急,想着为你祖母祈福祝寿。”又回身对胡氏和丁阮婷陪笑道:“这孩子就是这般有孝心。”
    丁阮婷的脸色好转些,胡氏却依旧黑沉着脸色。
    这茬揭过后,丁氏便陪着胡氏与丁阮婷一同进了大国寺,郑子息则带着贴身小厮缀在最后。
    郑子息黑眸冷淡,眼底凝着的寒意连那小厮瞧了都心生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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