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眉轻轻蹙起, 她微微摇头有些想笑, 觉得这种谎话未免也太拙劣了, 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话来说服自己,却只是茫然。
    最后,她也只是平静地问:“裴柳呢,让他进来吧。”
    裴柳很快就进来了,将自己调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甚至都不需要什么佐证,毕竟当初梁知舟爱慕楚清清的事从来没有遮掩过,不少人都知道。
    他是在庙会上看到楚清清的,落雨时曾给她递了一把伞,生辰时送过头面,还在宴会上楚清清被人为难时主动替她解围。
    倘若故事中的人不是她的夫君,她说不准还要为这样的真心实意感动上一回。
    可偏偏是梁知舟。
    为什么会是梁知舟呢?
    明明他对她那么……好?梁知舟对她一个人那么好吗?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她整个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拼命地回想自己和梁知舟之间发生过的事情,试图从中间找到一丝证据证明他的爱或者不爱。
    她和梁知舟是怎么开始的呢?她的父亲失踪下落不明,无人去搜救,她不得已求上梁知舟。梁知舟说若是两人肯成亲,他就愿意帮忙,她便答应下来。
    这个开头真称不上美好,之前她觉得两个人之间不过是利益交换,你情我愿的事没必要去细究。
    可现在她总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因为楚清清和梁景明成亲,他气不过所以想要娶她的?
    那梦里又算是怎么回事?他对她的亲昵算是怎么回事?
    真情假意掺和在一起,她已然分不清了。温热的泪水涌出,心脏的地方开始抽疼,她忽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可越是难受,她的表现却越发平静。
    盈月担忧地看着她,她伸出帕子将眼角的泪拭净,声音冷然,“我没事,你去将朝服拿过来让我看看,明日进宫是件大事,不能马虎。”
    “姑娘……”盈月犹豫。
    “去吧,正好让我一个人静静。”她摆摆手,随后去看账目。
    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处理一天的事情,傍晚时分才趴在小几上眯了一会,又重新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院落,梁知舟正抱着一个身穿赤红撒金石榴裙的女子说话。那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依靠在男人的怀中看不清面容,从露出的一小节手腕来看身形很是消瘦。
    可是她穿着上喜好素净,也不曾暴瘦过,所以梁知舟抱着的人是谁?
    她拼命往前走,想要站到前面看看女子的面容,却仿佛被一股阻力定在原地,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其实我挺喜欢小孩子的,你不喜欢吗?”
    男人的声音略低沉,“不大喜欢。”
    “骗人,上次你还说你喜欢。”女子的声音透着几分娇俏,甜甜的。只是她后面的声音一下子没了力气,细白的手抚上男人的面颊,很小心地说:“若是再有下辈子的话,我想有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好不好?”
    梁知舟沉默了很久,低头时目光中眉眼深邃,温柔地像是月色下掬起一捧溪水,“若是有最好,若是没有……我只盼着下辈子能遇见你,其他的都是奢望。”
    虞念清觉得生气,自动将这个女子代入了楚清清。既然他都能和楚清清许下下辈子的约定,那么她究竟算是什么呢?
    所有的情绪翻涌,鼻尖酸涩,眼睛就开始变得异常难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不停告诉自己,没有关系,那怕梦中的事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梁景明背叛她她都挺了过来,换成了梁知舟怎么就不行。
    那种窒息感越来越重,她从梦中醒过来,却发现梁知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将她抱得很近。
    外面是大片大片的夕阳,各种颜色掺和在一起涂染了整个天幕,将阳光也染成了柔和的颜色。屋子里的一半浸润在柔和的夕阳中,一半被暗色吞没,变得安静起来,只隐隐传来丫鬟们走动的声音。
    “做噩梦了?还哭了。”男人拿过手帕,替她擦眼泪。
    他的动作放地很轻,小心翼翼地如同在对待一件极为珍贵的事物。
    虞念清透过模糊的视线,愣愣地看向他在夕阳之下温润的面容,突然问:“你是不是之前喜欢过楚清清,还想要娶她。”
    兴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声音透着一种别样的沙哑,涩涩的。说完之后,她的鼻尖又是一酸,却仍旧固执看向梁知舟,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男人的动作一顿,然后低头。长指将手帕仔细地叠好,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他的眸光冷了下来,“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楚清清说的,我不相信,让人去查了一遍。”她往里面让了让,靠在了墙壁上,“但是我想听你亲自说。”
    梁知舟食指和中指搭在手帕上,掌心微微缩紧之后又松开,倒是坦然,“你让人查出来的都是真的,楚清清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当初为了接近她确实做了些事。”
    “什么想要的?”
    梁知舟没说话,沉默地看向她。
    女子刚刚哭过,眸子透亮含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心倏得一软,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颊,放低了声音有些歉疚道:“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日后有时间我再同你说。”
    虞念清偏头躲开,在两个人中间拉开一点距离,不理解地问:“其实我不明白,有什么不好现在说呢。”
    她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困惑,“先前也是,我问你什么,你都不愿意告诉我,总是让我自己去猜去发现,或是说日后再说。可哪里有那么多的日后?”
    他身上有着许多秘密,有时候仔细回想,她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
    “所以梁知舟,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呢?也是因为我这里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吗?”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唇瓣抿起。
    “不是。”梁知舟下意识地否决,去拉她的手。
    女子躲让的意思很是明显,他也不在乎,近似执拗地握紧她的手,十指紧扣着说:“姣姣,我想娶的人一直是你,从来没有变过。”
    “我不知道,你这句话有没有对旁人说过。”她看着他,缓声说:“因为我已经分不清真假了,梁知舟,你没有将我当成过自己人。又或许……只有在床笫之欢时,你才觉得我是你夫人?”
    这句话过分伤人。
    梁知舟攥着她的手缩紧,凤眼微微眯起,唇抿得很深,“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她扯着嘴角笑了出来,笑容很是惨淡,“总不能真是因为,你喜欢我很久了吧。”
    男人的呼吸有很明显的停顿,然后侧脸看向窗外。
    夕阳全都落在他的脸上,将锋利的眉眼都虚化,无端显得有些落寞。
    “对啊,我怎么会喜欢你那么久的时间,对你只剩下算计和利用。”他站了起来,身形不复之前的挺拔,又问了一声,“是吗?”
    “难道不是吗?”
    “是。”梁知舟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一个字便像是锋利的刀尖刺进的最柔软的位置一般,她疼得捂着自己的喉咙,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她蜷缩成一团,抱紧自己的膝盖,埋头进去的时候还在想,那她也不要喜欢梁知舟了。
    只是下一刻,她猛然被人拉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的男人将她打横抱起,一把扔到了床上,健壮的身躯便压了下来。
    她想要推拒,双手却被一把抓住禁锢在头顶上,被迫摆出一幅任凭给取的姿势之后,吻就落了下来。
    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火气,更多的是一种占有和征服。
    她被迫被顶开喉咙时,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因为挣扎,她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白净的脸上红肿的眼眶尤为突出,看着很可怜。
    梁知舟冷眼瞧着,松开了手,“哭什么?”
    她抿唇,抬起眼看他,最后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拿下。
    细白的手指搭上腰间的带子,扯着带子的一角解了开来,将自己的外衣拨开。
    梁知舟的脑子“铮”地一声,所有的冷峻都被击碎,按着她的手,额上的青筋直跳,“干什么?”
    “你不想要吗?”她问,肩膀微微发颤。
    眼睛圆圆的,看向他的时候带着一种故作的镇定,却始终不肯服软。
    他没说话,沉默地看了她一会之后,才低下头靠在女子的颈间,如同叹息一般说。
    “姣姣,我应该要拿你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特别低,呼出的热气全都喷洒在颈边,将那一块肌肤都变成滚烫的,“明明你是知道的,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我不知道。”虞念清眼眶一红,眼眶中又多了些泪水。
    “你只是不记得了”,他去亲她的眼,从身后抱住她,“你想要听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当初主动接近楚清清,是因为她是厉王的女儿。”
    “厉王?”
    “嗯,京城中很多人都快要记不得这个名字了。当初圣上登上皇位也是几经凶险,厉王便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不过成王败寇,厉王失败之后便自请驻守边关,永世不得回京。天下平定之后,这头盘卧在边境的猛虎便被人忽略了。”
    “圣上不……?”
    不动手吗?后面的话她没说明白,但是两个人都明白。上位者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怎么会一时心慈手软不斩草除根。
    梁知舟倒是说了原因。
    厉王当初手中握着三分兵权,恰好敌国外犯,他便称降自请去降敌。在那场战争中,厉王自己身负重伤,长子和次子接连折了进去,手中的兵将更是死伤无数,不过是条微微喘息的病兽。
    圣上为了显示自己的仁爱,便做主赦免厉王,在之后将厉王手中的兵权一点点夺去。
    而厉王自从失去两个儿子之后,后面不论是妻妾还是外室,都一无所出。原本他总共三子,最小的儿子自小体弱多病,被养成了纨绔,本就是不能担任大任的。之后他被请为世子,就等同于厉王这一脉彻底落寞下去。
    至于当今圣上在中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自从厉王一脉彻底落寞下去之后,京城对他的监管也放松很多。
    虞念清想着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时,就感觉放在腰间的手更紧了些。
    男人的额头抵着光洁的脖颈处,呼吸声重了很多,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说:“十多年过去了,你许是不知道,我的外祖父是武平侯。当年武平侯谋反,徐家因通敌被满门抄斩我父亲为保住我娘亲,主动交出了手中大多数的兵权。可是我娘亲最后还是死了,说是因为外祖家的事情忧伤过度最后撒手人寰的。”
    “可是我知道,她不会的。她曾经和我说过,她要好好活下去,她是徐家唯一活着的人,她要替徐家平反。”他的语气极为平静,如同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头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她正在给我绣手帕,和我父亲说不要逼我太紧,让我和同龄人多出去玩玩。她说她在我这个年纪,成天偷偷出去和哥哥一起跑马,和我说等父亲去军营了,她也带我过去。可转眼之间,她就不在了。”
    他那天早上起得很早很早,偷偷摸去了主卧。
    才进门,迎面就砸过来一个杯子。杯子擦着他的头顶,在后面的木门上四分五裂,随后响起一声暴怒的喝声,“滚。”
    他被吓了一跳,抬眼朝着屋内看去。
    那个无论在军中还是在他面前凛凛威风的父亲,头一次衣发凌乱,双眼赤红得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绝望地护着一位没有了任何反应的美丽女子。
    他一瞬间愣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脑子成了一片空白。
    父亲爬了过来,紧紧地抱着他,他说:“知舟,你娘亲走了。她还是走了,我没护得住她。”
    他还说了很多,梁知舟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他最后和自己说:“你娘亲说,她想让你好好活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娘可是没有一个人去追究。正如同徐家坐镇西北苦寒之地抵御外敌多年,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却在三个月之内被抄家问斩一样可笑。
    后来他的父亲又立刻迎娶了新的夫人,梁徐氏逐渐成为一个过去式,没有一个人再想起。
    他抗争过,学着那些人招猫逗狗,不学无术。可那个对他学业一贯严格要求的男人,让小厮带足银两,盼着他挥霍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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