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军纪严明的,顶多是来村子里收刮些粮食,如今旧粮耗尽,新粮尚未出,便是刮缸底也刮不着几粒粟,少不了听几声抱怨;
    若是碰着那狠心的军爷,可就不妙了。他们抓丁也就罢了,过境之处,犹如蝗虫,恨不得连人都拔下一张皮来。
    他隔壁住着的那个小江,便是从前那沈青安大军过境时,无故被捅死的。那孩子同他家幺儿差不多,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赵石心中暗暗叫苦,他光想着地里的收成,却是没有料到这会儿,竟是有大军过境。
    他将幺儿的脸按在了泥地上,自己个悄悄地探起头来瞧,好在这田坎两边的庄稼已经长起来了,能将父子二人遮挡个严实。
    透过那一片翠绿,赵石一眼便瞧见那官道之上,缓缓行来的一队人马。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她手中拿着一杆长枪,一瞧便是那凶悍女罗刹,赵石不敢直视她的脸,忙朝着她身后看去。
    长长的车队看不到尽头,每一个车马上头,都放着整整齐齐的黑色箱笼。那箱笼颇为吃重,每一辆车都有两匹壮硕的骏马来拉。
    赵石瞧着,心中艳羡不已。
    家中田地便在官道周遭,他曾经见过,全国各地的诸侯,在天子生辰之时,用车马拉了生辰纲入京。金银太重,车轱辘压得地面一道一道的。
    那马儿那般吃力,也不知道车马之中,究竟装着多少宝贝。
    这乱世,新富了一拨人,又新穷了一拨人,倒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永远都是一贫如洗,吃了上顿忧心下顿。
    赵石想着,刚要埋头等那车队过境,却是陡然之间瞳孔一缩,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田地之中,有光亮一闪,恰好晃着了他的眼睛。
    他知晓,那里有伏兵,有持刀的贼人藏在官道两侧,怕不是要等着抢那车队中的宝物。
    赵石大骇,他慌忙低下头去,捂住了童子的嘴,心中忍不住苦苦哀求起来,只求家中的婆娘还有闺女,没那么勤快,在家中朝食做得慢些,晚点再到这黄泉路上来。
    段怡骑在马背上,她啃了一口手中的白面馒头,“这馒头可比玄应军的铁馍馍好吃多了,里头还夹了牛肉!崔子更这肉卤得好,倒是不输老牛!”
    那边的苏筠,恶狠狠的咬了一口,神采飞扬的嚷嚷出声,“我从前还骂段三你那死**亲,忒不是个人。倒是没有想着,他临死之前,倒是做了一回善人!”
    他说着,回过头去,看着那车队,傻呵呵的笑了起来,“段三段三,有了这个,咱们日后,顿顿都能吃这么香的卤牛肉!下回再碰头,馋死那姓崔的!”
    段怡一听,忙四下里看了看,对着苏筠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你浑说什么,不过是郑将军举家搬迁,随着咱们一并去襄阳罢了。”
    苏筠涨红了脸,朝着郑铎抱怨道,“主公就是谨慎,咱们连天下都打得,还有那不长眼的毛贼,敢来不成?”
    “咱们连京都都顺利出了,等过了蓝田关,那便是我山南地界。这条路上咱们就是横着走,怕什么?郑将军你说是不是?”
    郑铎脸上一慌,没有人告诉他,跟了新主公,还要兼职当戏子啊!
    他只会写不会演怎么办?
    郑铎想着,羡慕的看向了一旁的韦猛,还是这厮有先见之明,不管啥时候,他演的都是没有台词的棺材板板!
    郑铎慌乱不已,心中对着那贼人痛骂了万句,你们是什么种的缩头乌龟!怎么还不出来呢!再不出来,咱们就要走了!
    他正僵硬着,就听到路边草地祟祟作响,郑铎把心一横,朝着那路边喝去,“谁!谁在哪里!”
    藏在田坎上的赵石,死死的按住了自己的儿子,闭上了眼睛,耳朵竖得尖尖的。
    果不其然,郑铎的话音一落,那官道两旁藏在的歹人,猛的一跃而起,朝着那车队冲了过去。
    郑铎大惊,忙嚷嚷出声,“有匪!保护主公!保护车上的东西,一个都不能丢!”
    郑铎激动的喊完,却未听见身后有半点紧张声,他扭头一看,瞬间讪讪起来。
    只见段怡,苏筠还有那群段家军们,一个个的面露精光,像是瞧见有兔子撞了树,公鸡跳了河的猎人,就差嘴巴没有咧到耳根子上去。
    那厢段怡啧啧了几声,“哟!好久不见啊!怎地不皇子不做,改做地龙了!唉,要不说我爹不靠谱呢,教你啥不好,教你驴打滚儿!”
    “怎地,上回骗我河山印不成,心中愧疚,这会儿想着给姑奶奶表演一个逗乐子想求原谅么?”
    段怡说着,朝着那群黑衣人中领头的那个摆了摆手,“姑奶奶大发慈悲原谅你了,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那领头的黑衣人,眼中简直可以冒出火来,他手握长剑,朝着段怡怒道,“段三娘子未免太过托大,如今你人少我人多,何必如此虚张声势?”
    “那河山印还有这些箱笼,都是我陈家之物,你夺人家产,还有脸说!”
    第三七九章 斩草除根
    “啧啧,如今是谁不要脸,大白天的像过街老鼠一般蒙着面呢?”
    段怡说着,冲着那陈鹤清挑了挑眉,“我连陈氏江山都拿了,区区小钱,有何不敢?”
    陈鹤清勃然大怒:“你!还愣着作甚?给我杀!天下竟是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段怡瞧着他早已经没有了在锦城时那副伪装贵公子的样子,亦是唏嘘不已。
    昨夜她得了重宝,心情大好,想着若是那崔子更晓得了,怕不是要眼红成兔子。
    祈郎中更是要寻了一万个借口,嘟嘟嚷嚷个没完。倒是不如,她便大方一回。
    她段怡吃下的肚的金银,没有吐出来的道理。这银子她舍不得送,陈鹤清的狗命,她可是十分舍得!
    左右当年,她同陈鹤清,同郑王一脉,那是新仇旧恨,不报不舒坦。
    段怡不慌不忙的瞧着那陈鹤清手底下的精锐,猛扑了上来,她将手中长枪朝天一松,懒洋洋地喊道,“崔叔叔莫不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还要我去抱你下马车不成?”
    段怡的话音一落,那原本坐着郑铎家眷的马车,陡然打开了门,崔子更从中一跃而出。
    紧接着,那黑漆漆的大箱笼,齐刷刷的嘭的掀开了来。
    提剑朝着段怡刺去的陈鹤清见状,瞬间大骇,只见那箱笼里头,一个接一个的玄应军,鱼贯而出。那么一个箱子里头,竟是塞了好几个壮汉!
    陈鹤清抿了抿嘴,大惊失色,“中计了,快走!”
    他一嚷嚷着,却见段怡的长枪,已经到了他的跟前,“往哪里走?那驴打滚儿我还没有瞧够,你怎地就走?当年在锦城的时候,欠了我的债,可是还没有还呢!”
    “没有人告诉你么?我段怡睚眦必报,往前数十几年,日日都在人家坟头上,斩草除根。”
    陈鹤清武功本来就不济,当年在剑南道的时候,已经不是段怡的对手。虽然都是当主帅,可他多半在中军营帐中指挥,而段怡则是枪枪见血。
    此消彼长之下,他愈发的不是段怡的对手。
    “段怡,你若是杀了我,你父亲不会原谅你的!”
    陈鹤清一会儿便捉襟见肘,抵挡不住攻势,疯狂言语起来,“你一早知晓我会来劫财,早就听崔子更勾结,帮他埋伏我。”
    段怡打得有些漫不经心,“你莫要同我说话,我怕我一分心,没有控制好力道,本来只用一根小手指的,万一多用了一根,将你一下子碾死了,那就无趣了!”
    陈鹤清一口气憋在胸口,这是藐视,藐视!
    “我为何知晓你会来?你当然会来啊!狗急跳墙,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只有拿走这批宝物,方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段思贤对你忠心耿耿,不可能半分消息没有透露给你。你即是知晓那东西藏在京都,像是苍蝇盯上了肉一般,又岂舍得离去?”
    “你要围杀我。不能离京都太近,太近崔子更的大军一下子就闻风赶来。又不能离京都太远,因为过了蓝田关,便是我山南东道。”
    “到时候我归了家,随随便便段家军,都将你摁死。于是最好的设伏地方,便是在这里。再往前去,便是蓝田关了。”
    段怡说着,抽空用小手指比划了一二,“虽然你开动了你这么大的小脑筋,可架不住我一根睫毛都能神机妙算啊!”
    段怡说着,顿了顿,又道,“我若不杀你,我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段怡手中长枪凌厉了几分,猛地朝着那陈鹤清的喉咙刺去,陈鹤清慌忙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他就一一滚,不慎滚到了那官道旁的田间去了,溅起了一摊泥水。
    段怡皱了皱眉头,手中动作不慢半分,余光却是瞟着那玄应军从箱笼里出来,不由得羡慕不已。
    瞅瞅,瞅瞅!人家军中个个都是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的帅气小军爷,都能够在箱笼里玩叠罗汉了,不像他们段家军,装一个大汉进去,那都盖不上盖子!
    这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将天下所有莽汉都送到她军中来了!
    她想着,收回了心神,朝着那陈鹤清刺去。
    陈鹤清整个人摇摇欲坠,他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在那田地间往后退,又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眼瞅着段怡的长枪如同跗骨之蛆,又跟了上来。
    陈鹤清大惊失色,再朝后退,却是不想撞到温热之上,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记闷哼声。
    那陈鹤清脑子中灵光一闪,瞬间大喜,他转过身去,将那赵石一推,一把揪住了地上的孩童,将手中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童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陈鹤清面带喜色,喊道,“都给我住手,都给我住手,不然我杀了他!段怡,你不是自诩有德之人么,你若是过来,我便杀了这孩子。”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孩子若是死了,那就是你害的!还有崔子更,你放我离开,我便饶了这臭小子一命!”
    “成王败寇!你们已经拿了天下了,为何还要取我性命?我是郑王唯一的子嗣,这条路不是我选的,是他们架着我上的!我一出生,就要复兴郑王府,你们以为是我想的吗?”
    “凭什么杀我?凭什么逼我!”
    那陈鹤清说着,激动了起来,脸上系着蒙面巾一下落了下来,露出了他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他的手一抖,剑往后了几分,那小童的脖子,一下人见了红。
    段怡瞧着,冲着那陈鹤清淡淡的说道,“我劝你小心点,万一将你这挡箭牌割了,你就没有筹码了。”
    陈鹤清一听,忙低头看了过去,慌慌张张的松开了一些。
    那童子疼得不行,却是不敢再吭声,像是一个木头一般,僵硬的立在那里,小声抽泣着。
    段怡瞧着,冲着想要冲上去的赵石轻轻摇了摇,她的眼睛眨了眨,对着陈鹤清笑道,“当真是不要脸面了,我可真为你那些手下不值得,若是叫他们得胜了,你怕不是又是另外一番说辞了。”
    “怎地,赢了就是你英明神武,输了就怪手下群魔乱舞?”
    段怡说着,一脸惊喜,“押中韵脚有没有?”
    那陈鹤清刚要说话,就感觉脖间一凉,他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余光朝着身旁看去。
    他方才回过神来,段怡不停的同他说话,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好叫刺客下手。
    陈鹤清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唤道,“谷雨。”
    第三八零章 不打仗了
    玄应军的人瞧着,都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神色有些凝重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大白天的活见了鬼!
    在那陈鹤清的身后,不知道何时,竟是站了一个黑衣少年,他并没有蒙着面,兜帽下头,露出了白皙的下巴同好看的脸,看上去像是胎质细腻的瓷器一般。
    任谁瞧见了,不得夸赞上一句,谁家的公子哥儿,养得可真是精细。
    可那美少年手上,握着一把黑黝黝的,看着十分不起眼的匕首,如今太阳已经升起,可那匕首像是能吸光一般,半分不像寻常刀剑,如今镜子一般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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