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先生想着,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有些忧心的朝着顾从戎看了一眼。
    不过短短时日,老将军的头发越发的白了,他的手上生出了好些斑点,嘴角都生出了燎泡。
    后来,又来了第二波援军。
    乃是小将军顾明睿领着去支援襄阳的那批剑南军,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顾明睿领着大军飞奔而来,却是又眼睁睁的瞧着他被那日赞的儿子多与拦下,最后越离越远,越离越远。
    然后消失不见了。
    当天夜里,那日赞便叫人用长杆挑了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悬挂于城门前,说是被斩杀的顾明睿。
    那头颅猩红猩红的,瞧不见容貌。
    虽然他不停的告诉老将军,那是敌人使的诡计,可他自己个心中,都不停的敲边鼓。
    顾明睿是个很好的人,本事也不错,可他到底是傻了这么多年,行军打仗经验不足。
    最关键的是,若是他的那队人马没有死,那么他们怎么会凭空消失了,怎么会不再度来边城呢?等得时间越长,众人心中便越沉。
    可是再难,他们都不能倒下。
    边城不破,他们只能有小股人马,翻过天险入西关。可若是边城破了,日赞的大军便会长驱直入,直奔中原。
    黄先生这般想,城楼上守城的士兵,亦是这般想,他们努力的笑了起来。
    “怎地光想着吃下水!不行不行!我要大口吃肉!牛肉舍不得吃,吃羊肉!我觉得我现在一个人能吃得下一头羊去!”
    “吃头羊算什么?我觉得我能够把那西番狗生吞了!一口咬掉那日赞的大鼻孔!将多与的手砍下来,扔进粪坑里!”
    这人的话一出,所有人都不干了,“我们都要吃饭了!你说什么粪坑!说点肉,好歹能下饭!”
    说话间,有几个老妇人,挑着箩筐便上了城楼,那箩筐里,放着都是青青绿绿的饼子。
    能做饼的粮食已经很少了,里头夹着的都是青草。
    好在如今是春夏之际,草木茂盛,倒是能够凑活一二。因为粮食少,是以饼子看上去松松垮垮的,一个没拿好,便会散开来。
    剑南军将士们都没有抱怨,默契的上前去,每人只拿了一个,不足半个巴掌大,连肚子的一角都填不上。
    他们拿在手中,一口一口的品尝着,像是吃这世上最好吃的食物,比老牛炖的肉还香。
    顾从戎咬了一口饼,他朝着众人看了过去,“将士们,这已经是最后一个饼子!敌军今日定会再度猛攻,我们剑南的儿郎,没有一个是软脚虾。”
    “我们只能够站着死,绝对不可以跪着生!便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对不会投降!”
    “援军什么时候到来,我并不知晓,可这样下去,我们即便不被敌人杀死,亦是会饿死!我们是战士,与其饿死,不如战死!”
    第三八四章 剑南血战
    那挑着饭食上来的老妇人,听着这话,红了眼眶,她拿出一个酒坛子,笑着说道,“这是顶好的女儿红,原想着埋着,待我孙女出嫁时喝的。”
    “今日高兴,便请军爷们喝酒。”
    后头跟着的老头儿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学着妻子的样子,开了另外一坛酒。
    “这里也没有酒盏,便一人喝一口罢!”老妇人说着,将那酒坛子,递给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小兵,这孩子瞧着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一脸稚气,在右边的眉毛上,还生了一颗肉痣。
    他端起酒坛,喝了一口,辣得差点儿呛住,憋红了脸朝着旁边的人递过去,却见那人手受了伤,裹得像是猪蹄儿似的,端着坛子,喂了他一口。
    小兵将酒坛子传给了第三个人,敌军日日攻城,他们没了弓箭,每一回都是险之又险,守城几乎是拿了人命去填。
    现如今已经鲜少没有人全须全尾,身上不带伤了。
    他的左胳膊亦是被箭划过,只不过止血的药不剩什么了,用来包扎的干净布更少,这酒平日里都给了郎中用来清洗伤口……他那么一点儿小伤,压根儿连喊疼都是不配的。
    酒一个个的传下去,传到顾从戎手中之时,只剩下一了一口,他端着酒坛子,猛地灌了进去,然后将那酒坛子往地下一掷,“跟我出城!”
    城楼上的将士们立马整军,朝着楼下冲去,可那先头军刚走了几步,便被堵住了。
    一个个穿着布衣的百姓,手中拿着铁锅锄头,锅铲算盘,排队上了小楼,其中还有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童,牵着一只大黄狗,他没有什么兵器可以拿,便搬了一块石头。
    顾从戎抿了抿嘴。
    那先前开酒坛子的老者,突然说道,“将军只管出城,这城楼便交给我们守了。边城破,吾等也会死在狗贼的屠刀之下,倒不如干他娘的一场!”
    “出城!”顾从戎郑重地朝着乡亲们行了礼!
    剑南军的战士们,亦是学着他的模样,认真的行了礼,然后快速的下了城楼,到了那城门口集结。守门的士兵早就已经得了令,将那巨大的门栓抬了开来。
    顾从戎大喝一声,领着城中所有将士,尽数出城,朝着那敌军阵中杀去。
    吐蕃大军领头的,正是那日赞的长子多与,他甩了甩头上的小辫儿,提着长矛迎了过来。
    “怎地不做那缩头乌龟,要出来送死了?顾老将军睁开眼睛看看,你已经一把年纪,提不动枪,御不了马了。虽然咱们是敌对,但是我父亲十分的敬仰您。”
    “顾家世世代代镇守西关,十分令人钦佩。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待您阵亡,我们会将您风光大葬的!”
    顾从戎长枪如奔雷,朝着多与猛刺过去。
    瞧着一望无际,密密麻麻的敌国军队,听着多与絮絮叨叨的话,他突然有些思念段怡同祈郎中。
    他嘴笨,不会骂回去!不像那对师徒,回回气得人口吐白沫!
    顾从戎来不及多想,回过神来的敌军像要咬死大象的蚂蚁一般,蜂拥而至,朝着他团团围了过来。身边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顾从戎心中悲愤,正在这时,那多与的长矛,猛的朝着他的胸膛刺来,顾从戎想要避开,可前后左右全都围满了人,避无可避!
    “犯我河山者!”顾从戎颤抖着,呐喊出声!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必诛!”
    顾从戎一愣,却见一个剑南军小战士,挡在了他的前面,多与的长矛刺了过来,直直的扎穿了他的胸口,他往后一仰,顾从戎低头瞧见了他眉毛上的那颗肉痣。
    他认得,这孩子名叫周南,今年方才入行伍。他年纪小,嘴馋得很,刚来的时候,还因为偷吃了百姓家坛子里的酸菜,叫他打了板子!
    周南轻唤了一声,“将军!援军会来的!你不要死!”
    他说着,突然眉头一皱,一口鲜血朝着那多与喷去。
    多与一时不察,被他喷了一脸,那周南像是疯了似了,提着长枪猛冲过去,多与的长矛贯穿了他的身体,变得鲜血淋漓的。
    周南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他的长枪,朝着握着长矛的多与刺去。
    就在那长枪要戳到多与之时,旁边的敌军却是一挑,直接将那孩子手中的长枪挑飞了出去。
    无数的长矛猛地朝着那小战士刺来,瞬间戳进了他的身体里,他站在那里,嘴中喃喃道,“必……诛。”
    顾从戎老泪纵横,他戎马一生,为人极其注重章法,以君子自持。
    可这一回,他不想什么招式,不想什么兵法,只想学上一回段怡,便是我要死,那也必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顾从戎脑子一片空白,他那手中长枪,像是活了一般,一枪一个,见人就捅,全攻不守。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成了那血人一个,可那周南尸体周遭,竟是叫他杀出了一片空白来。
    多与大军面面相觑,那剑南军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迟早是要败的,可在这当口,谁也不敢说,能活着从他们长枪之下走出来。
    “将军将军!有动静,援军来了!咱们的援军来了!您听到马蹄声了吗!”
    城楼之上,军师黄先生大喊着!
    顾从戎精神一振,大喊道,“听到了吗?援军要来了!叫他们看看,什么是剑南军的骨气!”
    那边的多与,擦掉了脸上的血迹,他听着这话,回过头去,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穿着火红色甲衣的少年郎,嘿嘿一笑,冲着多与挥了挥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一张巨大的弓箭,在那弓上,搭着一支长箭!这箭寒光凛凛,仔细看去,不光箭头乃是铁制的,便是那箭杆,都是精铁打造的。
    整支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倒刺,若是叫这箭射中了,便是能拔出来,都要硬生生的被扯掉一坨肉去,可谓是歹毒至极!
    那少年郎闭上了一只眼睛,手一松,长箭猛的飞了出去,直直的朝着顾从戎射去。
    顾从戎如今战得正酣,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明明周身是伤,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长箭猛的射来,直直的扎入了他的右肩,顾从戎右臂一软,手中长枪眼瞅着就要落地。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长枪猛的往地上一扎,扶着长枪站在了那里。
    “将军!”
    “老将军!”
    剑南军的战士们见状,肝胆欲裂,他们立即冲了上来,将顾从戎护在了中央。
    那红衣少年郎,见长箭没有射中心脏,一脸的懊恼,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长箭,再一次拉起了大弓!
    第三八五章 命悬一线
    红甲少年手法快狠准,那支黑色的夺命长箭寻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猛地飞了出去。
    这一回的箭,比上一支更加的迅猛,直接瞄准了顾从戎的喉咙。
    顾家人除了顾明睿,那都是大猩猩的身形小绵羊的脸,顾从戎站在了那里,比护着他的甲士们,要高出了一个脑袋,看着好似被团团围住,实则是鹤立鸡群,毫无遮挡。
    那箭支太重,贯穿右肩,顾从戎几乎抬不起手臂来格挡,眼瞅着那长箭便要入喉,命丧当场。
    却说那边段怡领着大军千赶万赶,终于到了那边城之下。
    这地方她来过好多回,说是城池,不如说是西关碉堡。整个城池瘪瘪的,有两处城门,以一条黄土路相连接,靠近锦城的这一处,叫做内门。
    而守着国界,朝着那西域开的门,叫做外门。
    若是两个城门都打开,站着这头,能够直接望见那头。
    “段三,咱们的轻骑已经同人打起来打起来了!领头的那个是林灵。”
    苏筠一马当先,朝着段怡喊道。
    祈郎中担心边城危急,遣轻骑先行驰援,步兵粮草后行。这会儿先头部队已经抵达城下,同那吐蕃军交战起来。
    至于那林灵,便是当初跟着段怡从剑南下江南的六十骑之一。
    段怡瞧着那乌泱泱的吐蕃军,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从前西关作战,战场一般都在边城外门处,亦或者是更远些的天险之处。
    这一回,他们不知道从何处寻了隐秘道路,竟是绕到了内门处,围了边城,亦或者……这些人根本就是一早潜伏在剑南道的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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