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冲开了堤坝铸造的墙,我们便要抢着放新的墙,一块石头会被冲走,可连在一起的无数块石头呢?马车墙,甚至是我们一并跳下去,手拉手组成人墙,只要有用都可以尝试!”
    贺顾说着,声音里同带着丝丝沉重。
    坐在地上的蒋老猛的一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贺顾。
    贺顾继续说着,脸上没有半分作伪,蒋老相信若当真这堤坝上出现了一个坑洞,需要人拿命来填,这个被他们嘲讽了好多年的榆木疙瘩贺顾,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我们还准备了一些船只,若是决了堤,那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段怡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将地上的蒋老扶了起来。
    “他先前说的呢?若是注定兜不住了,要人工掘开堤坝,来尽量的减少伤亡。”
    贺顾叹了一口气,“臣同长孙老将军,已经择了一处,那两侧有矮山坡,可裹着水走。那附近一百零一户人家,暂时被安顿到了附近的村镇中。”
    “已由荆州府衙之人同村正一并勘正田地,屋宅记录了家产。万一……可作为朝廷补偿的依据。待水退过后,村民若是想要返回家乡,便回去重建故土。”
    “若是不想回家乡,可另择新址,重划户籍田地。”
    段怡听着,心中有几分诧异,看着贺顾眼神都不同了!
    她是从后世来的,莫说她专长在此,便是寻常人对于这些,也知晓得颇多。贺顾可是正经的周人,他所说的,所做的,却是同后世几乎无异。
    那小厮没有吹牛!贺顾的确是十年怀才不遇,是个不可多得的实干之臣!
    段怡想着,朝着呆愣愣的蒋老说道,“没有摔着耳朵罢?可听明白了?”
    她说着,对着站在江堤之上的那些“前朝旧臣”们说道,“术业有专攻,我不需要人人都如同贺顾一般,擅长治水。只不过不懂装懂,永世饭桶。”
    “撒谎来谋取高位,高高在上的俯视百姓,只会高谈阔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先攻讦同僚”,段怡说着,朝着众人竖起了大拇指,啧啧出声,“当真有君子品行啊!”
    “若天下皆是这样的饱学之士来投我,那还是罢了了!我怕我那菜市口落地的人头比猪脑还多,那就不美了。”
    段怡说着,不再理会那些人,却是朝着贺顾行去,“大灾之后,容易有大疫,你护送我带来的东西,送回荆州城中去,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莫要到时候你倒下去了,我还得将江堤刨个洞来埋尸!”
    贺顾一愣,却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笑得格外好看,像是那昙花初放一般,可段怡还来不及看仔细,他便又收起了笑容,摆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我对荆州不熟,城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叫长孙老将军去。他还能到城中搜刮一番,叫那些豪商们捐些米粮成衣药材。”
    贺顾说着,顿了顿,双眸亮晶晶的说道,“再说了,长孙老将军远比我高大,便是埋尸,刨的洞也更大些,更加危险!”
    段怡同长孙老将军齐声笑了起来。
    “你这个瘪犊子,竟是打趣起爷爷我来!主公那是神功盖世,老夫打不过他!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敢骂老夫,仔细我把他掰折了!”
    贺顾摇了摇头,“昨日我们一起抗洪,你可不是这般说的,你说要不咱们做个忘年交,义结金兰!是我不想一下子多出三个大侄儿要给过年吉祥钱,方才果断拒绝了。”
    段怡差点儿没有笑喷了去,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贺顾的肩膀,贺顾下意识的想要挪开,却是生生忍住了,瞅着段怡的手拍在了他的肩上,重得像是木槌槌洗衣衫,平白将他的脚捶陷了下去。
    “你这可对了!结拜要整个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你岂不是平白无故夭寿几十年!”段怡一脸促狭。
    长孙老将军挠了挠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哈哈,那不如你同我儿子结拜!就不亏了!”
    贺顾的眼神一下子幽深了起来,长孙老将军不明所以的看向了段怡。
    段怡哈哈笑了出声,“老将军莫要继续占人便宜了,万一等咱们睡着了,贺顾扔咱们去喂鱼,那就惨了!他同长孙哥哥们结拜,那岂不是要管你叫爹么?”
    第四一三章 段怡的意图
    那群人再也不敢做声,见长孙老将军下江堤,耷拉着脑袋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头,一并往那荆州城中去了。
    贺顾看着他们的背影,仰起头看向了天空。
    雨下得急促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了他的脸上,他只觉得这十多年的郁气全都烟消云散,整个人心中满满当当的。
    “天上的雨水可脏得很,小心灌进了脑子里,那可就倒不出来了。”
    贺顾听着段怡的话,差点儿没有被雨水给呛住,他咳嗽了几声,用肯定的语气道,“你在利用我。通过选我,而不选他们,告诉天下士子,你所要取的是什么样的士。”
    今日在这荆江大堤之上发生的事情,一定像是生了风长了翅膀似的,一字不漏的传得到处都是。
    段怡刚放出了招贤纳士的榜文,天下有才学之人,跃跃欲试的同时又在观望之中。
    今日这事一出,有的人会不战而退,有的人则会拼了个头破血流,都一定要往襄阳来。
    “不符合之人,不想如同姓蒋的那般人一样,颜面尽失,根本就不会来了。只有自觉自己有本事,能经得住你质问的人,方才会来。”
    段怡看着滚滚江水,并没有看贺顾,“沙子里淘金子多难啊!让金子长腿,自己跳到我的碗里来,你不开心吗?至少我很开心。”
    贺顾摇了摇头,“很高兴你认为我有用。”
    贺顾顿了顿,又道,“不过蒋老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有些心高气傲之人,兴许觉得你太过羞辱人……在那群人中,也不是没有才高八斗之人。”
    段怡摇了摇头,“就他们?不过是放出来的马前卒,跳梁小丑罢了!你若是以为大周旧臣,全都是这个德性,那你就错了。”
    “真正厉害的人物,都没有露出头角来呢!他们只是暗地里做着事,譬如你那姨夫,撺掇这群人来学你治水,他却是全身而退。”
    “恩科在即,他开了山门广纳徒弟,他看似一动未动,却是已经布下棋局……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人。”
    若是大周朝全都是像蒋老这样的酒囊饭袋,哪里用得着到今日方才覆灭,早就被诸侯打成筛子了。先跳出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
    真正的名士,还在等着看东西两国,何处为家。
    段怡没有细说,雨下得越发的大,大堤之上险情频发,有那巡逻队的咣咣咣的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贺顾顾不得多言,拔腿就跑,那些荆州军将士们亦是毫不犹豫的扛起了装好的砂石包,跟着贺顾冲了过去,那一块地方得砂石包被冲垮了,汹涌的江水灌了进来。
    段怡瞧贺顾跑得慢,脚轻点地,提着的他的衣领便朝前飞去。
    有那小战士横躺在了哪里,想要堵住豁口,其他人则是一个接一个的,不停的补着缺,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那豁口便被添补了起来。
    众人松了一口气,将地上的小战士拉了起来,他一身泥浆,整个人像是兵马俑似的,见豁口堵住了,咧开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黄泥巴牙。
    周遭的人还来不及笑他,又听到另外一边有人惊呼出声,“快快快!这边管涌了管涌了!”
    贺顾一听脸色大变,简直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段怡刚想跟去,便又听到另外一边敲响了铜锣。
    贺顾脚步一顿,见段怡朝着他做了个手势,然后领着人冲了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扎入了雨中。
    这一场大雨,直到翌日一早方才停止。
    段怡站在堤坝上,瞧着东方鱼肚泛白,终于腾起了太阳,这才一颗心落了下来。
    她放眼看去,那堤坝之上,横七竖八的睡着的都是人,一个个的一身泥泞,根本就看不出谁是谁来。贺顾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埋在双腿之间打着盹儿。
    “娃儿们,吃了再睡!吃了再睡!”
    段怡听着声响,朝着那堤坝内侧看去,只见不少附近的村民,挑着担子走了上来。
    “冒得什么好吃的,就是自己屋里做的一点碗糕还有豆皮!米粉不好端,就没有端!”
    说话间那群村民们,将那吃食挑了上来,见贺顾不动,其他人都不动。
    领头那人又道,“莫要客气,是长孙老将军给了钱,拿了粮叫我们帮忙做的。昨儿个从荆州城里头送来,都冷了。我们这个是热乎的。”
    “就是老夫叫人安排的!你这人怎么像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硬又臭说不通!”说话间长孙老将军上了堤来,他休息了一夜,看上去倒是神清气爽的。
    “主公,我来换你们了,你们吃完了,便赶紧下去休息一二。若是只有老夫一个,这心中倒是虚得很,这不有了贺顾,我觉得我又行了!哈哈!”
    “若是襄阳城中有事,主公可先行回去,这里交给我们便行了!”
    段怡点了点头,站了起身!长孙老将军领着一拨修整过后的荆州军,替换下了昨夜守堤的人,喊道,“趁着天气好,赶紧加固堤坝,垒高几分!不然再涨水就扛不住了!”
    段怡瞧着大堤之上井井有条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真正的放下心来。
    “主公主公!接到军报,程将军领着大军回还,不日便能到襄阳。且北面来报,说是崔将军击退了北蛮大军,亦是在回城的路上了。”
    段怡正吃了那碗糕,便收到了武宫传来的军报。
    那孩子喜气洋洋的,大堤之上的荆州军将士们,更是欢呼了起来。
    段怡三两口吃掉了碗糕,如今襄阳城中百废待兴,这水患来得急,她急吼吼的出了城以为要待数日,却是不想找到了像贺顾这样的能人。
    “稍后我便回襄阳去,这荆江之事,便全全托付给你二人。你们想得很周全,我亦是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了。只等这大水褪去,咱们再老老实实的将这江堤修高三尺。”
    “在那江边,种上抓地大树,届时管他洪水滔天,自是能高枕无忧。”
    段怡说着,看向了贺顾,“不光是荆江,长江水患皆能治。到时候我可能托付于你?”
    贺顾瞳孔猛的一缩,他从地上腾的一下站了起身,先是一喜,随即抿了抿嘴,“我只当过县令。”
    段怡笑了笑,“我在当将军之前,只当过守坟的。”
    贺顾深深地弯下腰去,“贺顾愿意一试。”
    第四一四章 襄阳说书郎
    入秋之后的襄阳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在那长阳书院附近,新开了一处茶楼,则个文人书生最喜欢聚在此地,听那丙三先生说书。
    那说书人名唤丙三,不知何处来,又不知何时会离去,像这茶楼似的平地里冒了出来。
    他不说那公子小娘子的风流韵事,亦是不那史书战事,专挑了国事来说,端要的就是那舌战群儒的劲劲儿。
    “周天子无道,今天下二分,西楚东越,不知是那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会儿天色尚早,来饮早茶的人却已经是满满当当的。
    夜里头这茶楼一座难求,文人雅客挤破了头去。到了初一十五的早晨,丙三会打着呵欠将最近的新鲜事儿说上一遍,几乎成了这长阳书院新生们的早课。
    来的人多半都是些寒门子弟,从前关起门来读圣贤书,对国事一知半解,到了老油条丙三跟前,自是战战兢兢,梗着脖子竖起耳朵听着,哪里有半句敢辩。
    襄阳中有不少人都管丙三做夫子,来这茶楼喝早茶的,戏称为“朝闻天下事”。
    丙三昨儿个又是大战一夜,晨起那眼睛底下黑青一片,他打了呵欠!人瞧着惫懒无比,面带不耐之色,可嘴中说出来的话,却是慷慨激昂,好不奋进。
    “这俗人打下一口井,都恨不得黄袍加身,管自己个叫个井皇帝!可这楚越二国,却有奇主。打那长渊盟约之后,二人划道为治,皆不称帝,只称大王。”
    “这就有人要言了!那长渊盟约里头可没说这个啊!有那高人断言,怕不是那长渊盟约,有明盟同暗盟两份。咱这些平头老百姓们瞧见的,只是那明面上的。”
    “至于暗地里两位大王有何约定,咱又没有搁他们床榻底下躺着,又岂能听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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