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问:“酷吗?”胳膊搭车窗上,笑着半回头。这才是超跑的正确使用姿势,让他看起来酷极了。
    “酷!”
    “想看它怎么变回来吗?”
    想!
    秋辞笑着,让法拉利演示硬顶敞篷如何将车顶变回来。
    盛席扉赞叹不已,问:“我能看看发动机吗?”
    秋辞作了个“请”的手势,帮他按下车前盖的按钮。盛席扉绕到车前,又绕回来,把掖在毛衣里面的牛奶递给秋辞,说:“热乎了。”然后又绕回去,把车前盖掀开,不住地发出“哇”“喔”这类感叹词。
    秋辞也下了车,披着盛席扉的羽绒服,一边喝奶一边和他一起观察这些他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的东西。盛席扉手上比划着,兴高采烈地说:“看!从外观也能看出来,这种排列就是v8!”秋辞咬着奶袋侧头看他,他这会儿的笑才是真的笑。
    盛席扉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看他,“怎么了?”
    秋辞把奶袋从齿间拿出来,揶揄他:“没看出来你气性还挺大,真跟那帮人一般见识吗?”
    盛席扉不好意思地挠挠鬓角,盯着奶袋上他用牙撕下去的小口,“胃还难受吗?”
    秋辞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坐回车里,谁都没有着急出发的意思。
    秋辞有些好奇地问:“我以前以为你不会生气呢,今天是为什么?觉得他们太嚣张还是怕危险?”
    都有,还因为那人看秋辞的眼神。
    “你不生气?”他问。
    秋辞摇头。
    盛席扉不信,那人看秋辞的眼神多可恶!
    “真的,他们追我们的时候肯定是害怕,但生气不至于……你不觉得那些人的行为就像brownian motion吗?你会跟花粉或者分子生气吗?”
    “brownian motion?布朗运动吗?”脑海里抽出一条曾经背过的概念,“微小粒子的无规则运动?”这简直是在说那群人的智力连细菌都不如。
    盛席扉爆笑,对秋辞也有了新认识,以前只觉得他伶牙俐齿,今天才知道他也这么会骂人。
    第36章 月亮背面
    忽然看见明月,盛席扉惊讶地指向夜空,“看,今天是满月!……云彩散了。”
    是银色的月亮,又圆又大,并且明亮,表面的明暗深浅与最大的陨石坑周围的辐射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秋辞也看呆了,觉得这月亮简直就是摄影作品中的月亮,就像一盏做工精美且大功率的灯,很难让人相信它只是一个反射体。
    他问盛席扉:“今天的月亮是比平时的大吗?”
    “好像是……”
    但盛席扉也不确定。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见过月亮了,记忆中最后的月亮是很多年前和家人一起赏月的那个中秋节,而更多的月亮只停留在童年。
    他想起那个中秋夜,却情不自禁看向秋辞。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秋辞脸上的神情就是他想象中的人类望向月亮的神情。两枚小小的明亮的圆月分别映在两个黑色的瞳孔和深棕色的角膜上,内眼角和下眼睑有嫩嫩的粉红的肉。
    “高中的时候,老师组织我们用天文望远镜观察月亮……”
    “晚上吗?”盛席扉说梦话似的发问。
    秋辞将视线从月亮移到他脸上,好笑地说:“当然是晚上!”接着他又仰头看天空了,“通过天文望远镜看到月亮的第一眼,我特别特别吃惊,还很排斥……我那会儿当然知道月亮表面是什么样的,知道月亮自己不会发光,也看过登月宇航员拍的照片,但是直到我亲眼看到那个光秃秃的灰不溜秋的表面,才真正把那个丑陋荒芜的天文的月球和我头顶的这个月亮合二为一;与此同时,那个美丽的、浪漫的、总是和诗词在一起的引人遐想的月亮就像水中月一样破碎了……我到现在都很后悔,那天不如不去……其实可以不去,因为是晚上,要自愿报名。但是我也知道,我不会不报名的,这个假设本身就不可能发生。”
    “因为你的好奇心,你对一切未知都有探索的冲动。”
    秋辞笑着转过头来,他的两颗犬齿有点尖尖的,笑得明显时才能看见。
    盛席扉忽然有些不敢看人了,换他仰头看月亮,“我们……要不要把敞篷打开?”
    秋辞直接按下按钮,车顶缓缓从他们头顶移走,露出完整的夜空。冷风吹得他们缩起身子,同步的反应让两人相视一笑。
    秋辞想起自己身上裹的其实是盛席扉的羽绒服,不太合理。他作势要脱下还回去,盛席扉就像结账时推他的信用卡那样推他的手。这么冷的天,他的手竟是暖和的。
    最后他们把羽绒服平摊开,像盖被子一样盖在两人身上,身体都往中间靠,又很有灵犀地没有真正靠上。秋辞的两条手臂都被羽绒服盖住了,可以推算出盛席扉左边的手臂大概率是露在外面了。这让他联想到两个人打一把伞。盛席扉一定是那种把伞往对方头顶偏的人,不论与他同行的是谁。
    秋辞最羡慕他即使穿得少,手也依然很暖。
    他望着那美丽的月亮,说:“你说的好奇心是我以前,现在已经没有了。”
    “为什么?因为那次看见月球表面?”
    “可能……也可能就是因为长大了。”
    盛席扉想起过年那会儿给贝贝讲故事,“大人不像小孩子那样,接触到的一切都是新的,所以一上来就能接受……成年人接触到的一切新的都是颠覆旧的,够理智豁达,就打破旧的换成新的,不够理智豁达就拒绝。”
    秋辞想起曾经见过的一些人,笑着说:“有的不止是拒绝,还会生气,因为内在世界不再自洽而对外界产生进攻性。”
    盛席扉笑着连连点头,“对对。”他们都见过。
    “但是不能怪那些人故步自封……我很喜欢你用‘颠覆’这个词;‘理智’和‘豁达’也用得特别好,一个是逻辑上的,一个是情感上的。我通过望远镜看见月球表面,就是逻辑上早就明白,但情感上接受不了——所以我说不能嘲笑别人固执,人都是理性与感性的混合体。”
    “确实。就像连爱因斯坦那样的人也很难接受上帝掷骰子。”
    秋辞歪过头,“也许爱因斯坦是对的呢?”
    “是是。”盛席扉笑着点头,他们曾经大聊特聊《大设计》与量子力学。“那我换个例子,就像让教徒相信地球绕着太阳转。”
    “这个例子好。”
    “再比如人们不得不接受微观粒子的波粒二象性。”
    “嗯~双缝实验……还有吗?”秋辞看向盛席扉的眼神有些挑衅,似乎还有些挑逗,潜台词是“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盛席扉挑了下眉,“比如人们发现观测会影响历史,比如人的意识会引起波函数坍塌。”
    “哇哦!”秋辞服气了,“这两个例子确实厉害……那天你给我讲的时候我就被狠狠‘颠覆’了一下。但是你知道我对此是存疑的。”
    “明白,我也是。毕竟我们不是研究那个的,不知道完整的推理过程,就会有更多设想。”
    秋辞笑出声,那笑声就带了几分天真,“这里有两个自诩受过高等教育但不肯接受哥本哈根精神的人。”
    盛席扉也莫名开心起来,半个身子都侧过来,纠正他:“不是不接受,是存疑。”
    秋辞目光悠长地望着月亮,喃喃重复他最后两个字:“存疑。”
    他突然说起自己工作上的事,领导如何用体面方式排挤他,曾经看中的下属如何企图脚踏两条船。
    他还说起刚才那几个飙车族,“那些人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无非就是家里有钱而已,那甚至不是他自己赚的钱。我有时候观察身边的人,会产生很多问题,值得吗?等他们老了以后会后悔吗?汲汲营营,做损害自己道德品行的事,是否实际是在损害人生真实的意义……大家都是学过经济学理论的人,都知道边际效用递减,可还是认为钱永远不够多,级别永远不够高,权力永远不够大……有时候我也会疑惑,也许是我自己想错了?也许那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可我又觉得不可信,人生不应该这么虚无又实在吧。就算人没有那么特别,就算意识引起波函数坍塌这个理论是错的,人也算是非常神奇的造物,总应该有更高更远的东西等着我们吧?”
    盛席扉静静听着,忽然觉得秋辞心事太重了。飙车族、满月、波粒二象性,三者缺失任一个,就只是“项目黄了”。
    “那你为什么还那么拼命工作?”盛席扉真的很想知道,他觉得秋辞的工作压力太大了。
    秋辞仰头望月,嘴唇抿紧嘴里,又放出来,沾湿了,“想证明自己吧。”他说完自己就笑了,“你看,我也是双重价值观打架的人。”他转头问盛席扉,“我想的这些东西是不是都很没用?”
    盛席扉反问:“什么叫‘这些东西’,什么算‘有用’?”
    秋辞不置可否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盛席扉想了想,说:“我以前确实觉得人长大了就应该踏实生活,不要再去追问世界的本质、人生的意义,那都是小时候应该去想的东西,长大后就应该找到自己的答案——当然这都是我以前的想法。我觉得你问这些不是小孩子在提问,是哲学家在提问。”
    秋辞的眼睛落到盛席扉的嘴巴上,这张嘴其实很甜。
    “你好奇月亮背面有什么吗?”
    “月亮背面?”盛席扉有点跟不上,秋辞的话题似乎是跃迁了。
    “你还会攀岩?”
    第二次跃迁,盛席扉险险地追上,“不能算会,就是大学上过攀岩的选修课。”
    “那你还记得称人结?”
    “实用嘛,捆东西的时候总会用。”
    秋辞从车里的储物盒里拿出一条麻绳。
    盛席扉笑起来,“你后背箱那么小还用准备绳子?”
    秋辞检查麻绳上是否有新冒出来的毛刺,说:“上次给你送被子就是用这条绳子捆的。”
    “哦那次!那次真是麻烦你了,我妈老是怕我冷。”
    秋辞可不想让他这会儿提他妈,太扫兴了。
    他把绳子递给盛席扉,“能给我演示一下称人结怎么打吗?”
    盛席扉拿着绳子,有些茫然,“现在吗?”
    “嗯,现在。”秋辞这样说着,将车顶收回来,两人重新被关进可以产生隐私的小空间里。
    “……那我捆什么?”
    秋辞假装思索了一下,才把双手伸出来,两只手腕并在一起。
    盛席扉恍然大悟,继而哭笑不得,“你还没忘绑架脱困那事啊!”
    “对呀,你之前那些都是设想,得用实践验证才行。”
    盛席扉纵容地笑着,抬头看刚刚收回来的车顶,“哦,你也知道得藏着……跟我倒是不见外,不怕我笑话你?”
    秋辞笑得有恃无恐,他还真不怕。
    盛席扉找到绳子的一头,试探地往秋辞手腕上缠,隔着袖子,还不敢用力,问了好几次:“这样疼吗?”
    秋辞觉得有些遗憾,但不能有再多要求了。
    “这绳子忒长了,”盛席扉一边缠一边说,“你本来打算捆什么的?怎么这么长?”
    秋辞老老实实并着手腕,享受它们被捆在一起的快乐,心想,盛席扉这么节俭的人,要是知道他这麻绳有多贵就不会用这种嫌麻烦的语气了。
    “捆好了。”最简单的称人结,但是捆得很聪明。盛席扉把绳头留出一截,这样就可以握在手里,符合秋辞“绑架”的要求。
    秋辞就像是被他牵着。
    盛席扉开始喜欢上这个游戏,握着绳头轻轻晃了晃,看见秋辞的两只手腕跟着一起晃了晃。
    他继而将绳子往自己怀里拽,秋辞的双手便在他的视野里沿着他预定的轨迹运行。
    盛席扉心里感到一丝雀跃,说是兴奋都不为过,不由自主压低了嗓音:“这样你肯定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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