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宫门口侯着,公主今日裹着一件皮毛斗篷,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轿辇,银白色的斗篷遮住了她曼妙的身姿,见了林瑜的一霎,那张清冷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朱尧许久没见公主,犹记得上回见她还是好几年前的一次皇家宴会上,他只知道公主与自家夫人乃是闺中密友,他和林瑜大婚的时候,公主病了没能到场,林瑜为此还遗憾地大哭了一场。
    前些年只觉得是个清冷不善言辞的姑娘,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没想到今日这一眼,却发现嘉宜公主竟越发动人,明艳的不可方物。
    他欣赏的眼光却在看清了嘉宜公主身后那人时骤然收了回去,朱尧恭敬地拜见谢非:“参见谢元辅。”
    任何停留在公主身上的异性目光都会让谢非觉得不舒适,甚至有时候包括小皇帝高澄,朱尧刚才那副惊艳的神色落在谢非眼中,是赤裸裸的挑衅,这让他颇为不悦,不悦到甚至想要临时反悔,改由他亲自陪着公主前去宜城。
    他只是微微颔首,未曾与朱尧寒暄一句,伸手替公主将帽子摘了,又解开斗篷上的细绳,仔仔细细吩咐着:“马车里热,把斗篷脱了,下车的时候再记得再穿上。”
    高稚还不太适应他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亲昵举动,红着脸往后退了退,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谢非知她害羞,竟然露出笑意,转头对着林瑜说:“嘉宜娇气些,林叁姑娘,有劳你路上多多照顾。”
    林瑜何曾见过谢非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这样笑意盈盈的语气,只怕是自己那位高傲的堂姐也不曾见过,激动又惶恐之余,也忘了思考谢非为何不喊她朱夫人而要喊她林叁姑娘。
    她点点头:“谢元辅放心,嘉宜也是我的宝贝,我必当照顾好她。”
    “也是”这两个字取悦了谢非,他满意地点点头,连带着将刚才对朱尧那丝不悦也消散殆尽。
    “我们上车吧。”林瑜率先跳上了车,然后像儿时一般伸手去拉公主上车:“嘉宜,拉着我的手。”
    握着闺中好友的手,嘉宜也十分高兴,这是她们多年来的习惯,从前一起出门的时候,林瑜总是先上车,再握着她的手把她拉上去。
    “来了!”小公主发自内心地笑着,随即伸出手给她,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林瑜的力气毕竟小,如今两人都是大人了,她拉着公主的手微微一颤,使了好些劲才抓稳了公主,一直盯着嘉宜公主的谢非伸手想要去扶一把,却只来得及触碰她飞扬起的发丝。
    几缕柔顺的长发从他掌心滑过,他下意识伸手要去握,却只握住了一片恰好落在手心里的雪花,公主就这样上了车,连个回眸也没有给他。
    谢非的心里空荡荡的,一种隐约的不详征兆浮上心头,他觉得,公主似乎在逃离他的掌控。
    而他,就要抓不住她了。
    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按耐不住自己刻意控制的欲念,想要把她拽下马车。
    高稚撩开车窗,望了他一眼:“下雪了,谢元辅快些回去吧。”
    那一眼,将他所有的躁动与不安给安抚了下去,谢非只觉得置身于漫天霜雪中,骤然被温暖的阳光拥着,全身上下尽是暖意。
    他深深地凝望着嘉宜公主的眼眸,直到在那剪水双瞳中捕捉到自己完整的身影,随后满意地说了句:“好,早些回来。”
    不过几天功夫罢了,望着越走越远的马车,谢非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宽慰着自己,上回两个月都捱过来了,又何必去计较这几天。
    马车内只有她们两人,林瑜神秘地凑近了高稚,笑着问:“稚儿,谢元辅与你是怎么回事?从来不见他对谁这么耐性过,你们是不是……”
    高稚神色如常,解释道:“如今谢元辅也时常来长乐宫,教导我学习军政,今日恰巧送了我一程罢了。”
    林瑜半信半疑,刚才公主是乘着轿辇来的,那么长的一段路,谢非竟然也愿意一路走着陪伴她吗?可是高稚显然是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她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得将好奇心收了回去,也是,若做了驸马,可就不能在朝做官了,谢非那般人物,怎么会舍得下权势。
    马车晃悠悠,车内又温暖,高稚昨晚教谢非折腾的厉害,靠着车身一侧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江州与京城一江之隔,然而冬日里结了冰,水路不通,只能走陆路,那道天堑是它最好的屏障,再加之群山环伺,无形中又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护墙,宜城在它边上,不过也就叁四个时辰的车程。
    从京城前去宜城,需要从江州边绕行。
    高稚只觉得上天都在帮她,她在经过途径江州的时候,突然就宣布自己“染了风寒”,恐怕不能与他们继续前去宜城了。
    朱尧想起自家在江州尚有一处庄园,便提议先去休息一晚,待明日再继续赶路。
    到了庄园后,公主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怎样都起不来。
    “林瑜,等你们从宜城回来,再来这里接我吧。”高稚躺在那儿,脸蛋儿红彤彤的,一副累极了的模样,她嗓音柔柔地说道,“莫要因为我耽搁了事儿,总归这里护卫众多,我在这里等着,不出去就是了。”
    见她那副虚弱的模样,林瑜不放心,咬了咬牙:“要不我让夫君自己去宜城吧,我留在这里陪你,你病的这么厉害,我怎能放心?”
    末了又念叨着:“惨了惨了,临走前谢元辅还让我好好照顾你,他若是知道公主跟我在一起两叁天就病了,非剥我一层皮不可。”
    高稚担忧的也是这点,她紧紧握着林瑜的手:“不过小风寒,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
    林瑜替公主擦了擦汗,劝慰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你可得快些好起来。”
    高稚再叁劝说,林瑜最终还是决定跟朱尧一同去宜城,她心想着,左右不过半天车程,她去长辈跟前露个脸,明日一早便回来陪嘉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庄园内的甲士不少,况且江州治安尚且不错,公主在此地养病应该没有太大的风险。
    然而林瑜没想到的事情有叁。
    其一,公主根本就是装病,虽然没人能闯入庄园伤她,但也抵不住她自己要出去。
    其二,朱尧这个蠢货,生怕谢非知道了公主生病一事会斥责自己与夫人,入了庄园的那一刻就飞书传讯回京中,将此事告诉了谢非。
    其叁则是,谢非对公主的在意超乎了想象,在收到讯息之后,即刻赶赴江州,原本要两叁日的车程,他日夜不停,一天半就赶到了。
    谢非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想耽搁,披星戴月地赶路,来到朱家庄园的时候,只看到空荡荡的床榻。
    公主早就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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