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稳了稳心神:“秦艽,今日你死,也是我之过,我会命人为你收尸超度。”
    这话苍白无力得很,秦艽却如释重负一般,终于忍不住咿呀哭了起来。
    他开蒙后仍被迫入宫谋生,本就是苦命之人。入宫后种种艰辛不可言,好不容易从清冷的玄穹宫被|干爹带到了东宫,却又是遇人不淑。好在他命不该绝,被太子免罪一回,又被太子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他也曾夜夜为太子与七殿下祈福。后来他又为温柔和善的太子妃娘娘打扫书房,终于一天好过一天……
    可如今这好日子转眼就到了尽头,秦艽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心中涌起的不是恩人救赎,却是八岁那年离家前母亲的怀抱。
    “娘亲,娘亲……”他竭力喊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会咿呀作响。
    太子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把鎏金嵌宝石的匕首。
    “殿下!”“殿下!”白英和齐绶紧张道。
    荣谌拉着乔琬进门,他握着她的手一同掣开那匕首。
    “殿下?”乔琬微微颤抖。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束缚孤……”太子笑了起来,“孤却是不怕!”
    乔琬注意到他的唇间有淡淡的齿痕:“殿下,您头疼又犯了?”
    太子不答,他只道:“婠婠,你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
    温热的血溅到了二人的手上与衣上,乔琬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她从前想的没错,她曾隐隐窥见面具下的太子……只是没想到,竟已被逼得癫狂。
    **
    乔琬见太子面色阴晴不定,便不再多言。她心中暗暗记下,只怕是太子今日头疼一直未愈。
    清昼方才一直候在外头,见乔琬衣带血迹地出来,强忍着没有惊叫出声。
    经历了上回之事,春水倒是镇定。但她心中已经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垂首把唇抿得紧紧的。
    回到会宁殿梳洗更衣,原本是青蒿、黄柏伺候,乔琬特地把春水也叫了进去。
    “秦艽认罪了,我答应他,会为他收尸超度。你若有心,届时为他请一炷香便是。”
    春水道:“娘娘仁慈,婢子并不后悔,只觉万幸。”
    乔琬点点头,她本担心春水与秦艽同是苦命人,一时会移情自责。但她终究还是小瞧了春水。
    太子与乔琬刚刚梳洗罢,清佩姑姑领紫菀送了压惊的安神汤进来。
    乔琬堪堪用完,就见白公公带着齐绶来复命。齐绶手中端着托盘,里头还盛着一物。
    “启禀殿下,原本齐绶想着要将人押送司礼监,便从秦艽值舍拿来了贴里为他换上,还有牙牌、茄袋等物品,都是之前搜检过的……只是方才为秦艽收殓,发现他将此物特地藏在了贴里内,怕是刻意留下的。”
    白英说着,齐绶便呈上了一个花结。这花结像是挂在茄袋上的佩结,并不显眼。
    齐绶献上托盘,垂首道:“这个花结原本和茄袋挂在一起,更衣时秦艽没有挂茄袋,却扯了花结藏在怀中。”
    乔琬并不熟悉花结与络子的花样,她看了看,便叫清佩姑姑和宫人们来瞧。
    清佩姑姑只看了一眼,就皱眉道:“殿下,可否让奴婢取来一观?”
    “姑姑只管取来。”太子道。
    清佩姑姑取了花结细细看了,边看边道:“这宫绦和彩线都是宫内最普通的,平日里宫人们打络子都用。但是这个花结不简单,并不是常用的几种,看不出是什么结。不过一定是用勾针仔细做的花样子,不像秦艽这个年纪的内侍会做的……”
    乔琬听了,再细看,觉得清佩姑姑说的有理。
    就听清佩姑姑又问:“可清洗过?”
    齐绶道:“没有,这个花结被秦艽护在怀中,并未沾染什么。”
    清佩姑姑将花结凑近,说道:“熏过丁香花香。”
    这就更不寻常了,整座东宫有一年没有燃香熏香了,怎么一个小小的洒扫内侍身上会有熏过花香的花结?
    “会不会是他自己偷偷摘了丁香熏的?”乔琬问。
    清佩姑姑摇头:“东宫附近并不栽种丁香花。”
    此事明了,秦艽若真是念着太子恩情留下这花结做线索,那么第一要寻的,难道是宫中栽种丁香花之处?
    这时,清昼却躬身道:“启禀殿下、娘娘,婢子曾见过同样的花结。”
    乔琬有些讶异,忙问:“你进宫才几日,在何处见过?”
    哪知清昼却道:“娘娘,婢子不是在宫中见到的,而是在宫外。去年春日,婢子随娘娘至翠云山踏春,当时李嬷嬷身上便有一个这样的花结。婢子见其精巧,状若花簇,便同李嬷嬷攀谈了几句……”
    “清佩姑姑一言,婢子方才想起,李嬷嬷当时说,这叫丁香结。”
    **
    “八殿下,八殿下……”几个宫人内侍小声喊着,坠在一个小少年身后。
    “小祖宗,快到玄穹宫了,不可再往前了……”
    八皇子追的一只玄蝶飞过了宫墙,他这才停下道:“贵妃娘娘与嫔母要午歇,此时去拜见只怕还要等许久。我要是也和太子哥哥一样,有座园子就好了……”
    “八殿下,慎言!”
    一阵轻响,就听宫巷附近的一处小门开了,有个宫人轻声道:“可是方公公送今日的吃食来……”
    话音未落,那门后探出一张苍白的芙蓉面来。
    待看清眼前几人,她忙跪下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你是何人,这是哪儿?”八殿下这才好奇地看向那玄蝶飞入的宫墙。
    内侍在旁小声道:“殿下,这里是拂云殿。”
    拂云殿临近玄穹宫,已是十分荒僻处,平日里用来存放玄穹宫开道场时的礼器。在此当值的宫人,多是被贬至此处的,两三日才得一次吃食,难怪这个冒失的宫人听到动静就跑来开门。
    八皇子可不知拂云殿是何处,他只瞧着这宫人瘦若纤柳,却有着一张叫人难忘的憔悴芙蓉面,俏若病西子。
    他又问了一遍:“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人抬头,依旧怯怯地垂着眸,不敢直视皇子:“婢子名唤唐巧儿……”
    作者有话说:
    婠婠:哦豁,太子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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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巧儿是之前太后挑给东宫的司寝宫人,帮大家回忆一下~
    *茄袋:一种制作精致的小包,俗称荷包(咱这里按内侍穿搭写)
    第53章 月下逢
    “李氏……”太子蹙眉, 他自是知道去年春日陪着太子妃到翠云山的李嬷嬷是哪位。正是这位长春宫的李氏并不得用,他才找了借口让清佩姑姑出宫去。
    说起这位李嬷嬷,乔琬心中怦怦跳起来, 她有些怕。她害怕从前心中忧虑之事会发生。
    “丁香结?”清佩姑姑轻轻念叨,“并没有听说过, 李氏可说了是何处所得?”
    清昼垂首道:“婢子当时便问了,李嬷嬷说是她从前自己做的,花样子不在身边, 教不了人。”
    乔琬稳了心神,声音有些干涩道:“殿下, 去年柔安也曾给长春宫回话,说起李嬷嬷一事。常喜公公当时去查了旧档,发现这李嬷嬷原是兰泉宫的宫人……”
    兰泉宫三字, 像是一道惊雷霹在了殿中。
    太子端坐着,若有所思。白公公与小齐公公,则讶异地抬起头。
    “兰泉宫, 怎么会是兰泉宫?当日奴婢并没有查到。”清佩姑姑直接变了面色。
    荣谌摆手:“旧年的档案混乱, 姑姑的面子比不过常伴伴,并不奇怪。”
    白公公是个得用的, 他立刻道:“殿下,奴婢进宫年岁并不算长, 但从前就听宫里老人说,高|祖仁慈,允了许多兰泉宫里已无家人的内侍、宫人充了禁中。后来宫外有逆党作乱,宫内提防, 便将兰泉宫旧人迁入深宫去了……”
    荣谌道:“既然李氏能在长春宫侍奉多年未被发现, 当年宫档名簿定然乱过。还有多少兰泉宫旧人谋得生路, 只怕要重头查起。算算年纪,怕是有人已经位高权重。”
    白公公的思绪也转得飞快:“殿下,不仅怕的是位高权重。奴婢今日一直在想,究竟何人的恩情能叫秦艽如此。”
    “哦,你有何想法?”
    白公公作揖道:“殿下,先不说宫外,奴婢只能想到的便是刚入宫时的恩人。刚入宫时,不仅身上难受得很,更是每日担惊受怕,生怕行错踏错。白天不敢吃东西,夜里辗转难眠,睡不了多久又得起了……那时若有人能拉一把,便是天大的恩情了。”
    乔琬想起自己从前入宫时的谨慎,想起自己大婚后每日的忧思。她能体会白公公所言,因而一时只觉得战栗。
    “从前那些自尽的宫人、内侍,把他们的履历拿出来,一块儿查!”荣谌如今在会宁殿也不做那温文的模样了,他凤目生威,只管冷声道。
    “殿下,这样定会惊动司礼监和右金鳞卫。”白公公垂首道。
    “事已至此,无妨,”荣谌冷笑道,“正好通知光禄寺,让他们一起来查。如此三方人马,孤倒是要看看当年的漏网之鱼还有谁。”
    “喏。”白公公领命。
    这时门外又有内侍来报,齐绶接了消息,进来道:“启禀殿下,您昨晚吩咐探查秦艽身世,今日一早师父就命人出宫暗自探查了。
    那秦艽入宫时档案只写父亲病逝,与母亲前来玉京投靠舅家。那日文书所记,是他舅舅与牙人领着他来的,说是自愿入宫。如今查到,他母亲与弟弟确实还投靠在舅家,弟弟还在学堂读书,日子十分清苦。”
    “好啊,孤看左金鳞卫也有了差使,叫凌峻来。调用记录里可疑内侍宫人在宫外的情况,正好一一重新查来。”荣谌道。
    乔琬想起还在宣宁侯府中荣养的李嬷嬷,不禁道:“殿下,自那日知道李嬷嬷的来处,母亲就将她移到院子独居,平日里也盯得紧。不知殿下可有吩咐?”
    荣谌想了想,道:“她倒算一张明牌,只先不动她。但是人要看牢了,不能有任何风声走漏,外面也不可递消息进去。”
    乔琬点头:“殿下放心,府中定能办妥。”
    “殿下,”白公公心思缜密,“此事是禀给裴公公,由他禀告陛下,还是……”
    “孤明日会亲自禀告父亲。”
    “喏。”
    “行了,都下去吧,”荣谌饮了口茶,“秦艽的事就不必过司礼监了,太子妃说了要给他办法事。”
    乔琬点头道:“要劳烦小齐公公跑一趟侯府了,此事与我府上一同协理即可。春水,明日你同小齐公公一起去。”
    “喏。”众人得了吩咐,鱼贯退下。
    乔琬朝白公公使了个眼色,他慢了半步,待众人退出去,才道:“娘娘,有何吩咐?”
    乔琬道:“殿下今日头疼又犯了。”
    白公公一惊,太子的头疾总是伴着噩梦,平时倒是少在白日里发作。他立刻望向太子:“殿下,可要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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