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可说了八殿下是什么急病?”乔琬问。
    “对外只说是暑热急病,实则还是毒杀。”荣谌肃然道。
    乔琬心中暗暗念了一声佛,低声道:“殿下,节哀。”
    荣谌握着她的手:“婠婠,从前我未有婚配,从未想过此等事。今日见到父亲与贵妃娘娘哀恸,心中却是能体会一二……一时竟是怕得很。”
    这是太子的体己话,乔琬心中一面是酸软难言,一面也隐隐有些害怕。
    她振作道:“表哥不要想得那样远,如今不是就要找着真凶了么?”她复又想起群玉宫来:“只可怜安嫔娘娘,竟没能见得八殿下最后一面……”
    “八弟平日里常去群玉宫请安,也算贵妃娘娘半子,”荣谌道,“八弟与五弟夭亡之事,贵妃娘娘定然不能善了。”
    乔琬心中也有几分戚戚,她又想起自己之前露的马脚,说道:“贵妃娘娘前世终是出家做了女冠去,只望娘娘最后能放下过往哀痛。”
    荣谌只道:“哀莫大于心死,父亲却看不明白。婠婠,贵妃娘娘前世既愿意出家,向来是已经大仇得报。”
    作者有话说:
    开始收束一些前文的线索
    第63章 旧亭台
    八皇子殇夭, 追封悼王,以亲王之礼下葬。天子辍朝,不鸣钟鼓, 宫中皆着丧服三日。
    自从贵妃娘娘的五皇子后,宫中未有皇子夭折, 更何况八皇子是被毒杀暴毙于重华宫。
    天子一时无心再理会江南水患与贬谪秦王等诸事,只怕他心中也清楚,兰泉宫人的毒案实则与秦国太妃干系不深。
    岐王忙得焦头烂额, 他一边担心天子再迁怒秦国太妃母子,一边又要与礼部议祭葬礼。
    乔琬与八宝姑姑、嘉宁公主一同至群玉宫探望安嫔。那是乔琬入宫以来第一回 到群玉宫拜见。虽贵妃执掌宫务已久, 但终究不是中宫,太子妃不必特来请安。
    群玉宫阔朗,又有轩台楼阁, 庭植梧桐。但此时一片缟素,夏季里也觉凄清。
    众人先至正殿拜见贵妃娘娘。
    贵妃今日精神恹恹,身着素服, 头戴银簪。众人明白她怕是又想起从前早夭的五皇子, 皆不敢提。况八皇子在群玉宫长到开蒙读书时才送去重华宫,也算在贵妃膝下长大, 与亲子无异。
    大家只劝贵妃保重身体,莫要过于哀伤。
    八宝姑姑是代太后前来, 细细学了一番太后的嘱咐。
    贵妃只道:“你们之劝我心中也是明白,只是哀痛难当。竟怕是我命中无子,牵累了安嫔母子。”
    乔琬忙道:“娘娘万万不可这样想,皆是那幕后之人歹毒。”
    贵妃叹道:“我如今别的也不多想, 只等着为安嫔母子讨回公道才是。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姑姑这一趟辛苦了。也多谢太子妃与嘉宁公主, 宫中今日备了凉茶、香薷饮等,请先去去暑气。”
    众人用了凉茶,又要去偏殿探望安嫔。
    引路的宫人带着她们从游廊下走过,庭中听不见夏虫鸣啼,只有一片肃静。
    嘉宁公主忍不住提了一句:“你们宫中是把夏虫都捉了么?”
    那宫人道:“公主见笑了。贵妃娘娘与安嫔娘娘伤心过度,夜不能寐,咱们便自作主张送走了宫内恼人的夏虫。”
    八宝姑姑点头道:“你们有心了。”
    乔琬问:“安嫔娘娘如何了,听闻她前日晕厥,可好些?”
    宫人只垂首道:“安嫔娘娘伤恸过度,太医每日来都来调方子。”
    进了偏殿,室内药味不散,凉意倒比贵妃那里还强些,想来是贵妃分了份例里的冰过来。
    殿中的宫人引她们进了内室,安嫔靠在引枕上,已不见当日妍丽,只唇色发白,面若金纸。
    乔琬暗自心惊,想不到她短短数日,竟病得这样重。她不禁又想起太子那日所言,若是他们的孩子遇害……她不敢再想,只是心有戚戚。
    自是有宫人先通禀了安嫔,她见了众人便道:“多谢太后娘娘、太子妃与嘉宁公主,我如今无力起身,还请见谅。”
    乔琬忙道:“娘娘节哀,是我们叨扰。”
    八宝姑姑也道:“太后娘娘本不欲叨扰,但终究是放心不下,还请安嫔节哀。”
    安嫔的眼里浮着泪光,却没有泪水流下,她咬牙道:“姑姑还请娘娘放心,我还等着为我的孩儿报仇呢。”
    嘉宁公主不禁道:“娘娘莫要伤了身子,您还有六妹妹呢。”
    乔琬这才想起安嫔膝下还有一位六公主,嘉宁公主到底是做姐姐的,心中还记挂着。
    安嫔一怔,似想起了什么,诚挚道:“多谢公主惦念小六。”
    八宝姑姑又问了几句,叮嘱宫人好好照顾安嫔。众人便告退了。
    天气暑热,出来时八宝姑姑替太后娘娘关心东宫几句,又要照顾嘉宁公主。三人无心寒暄,乔琬只道待八皇子奉移礼后再去拜见。
    **
    福宁宫内也换上了素饰,天子辍朝,这几日只见了宗人令和礼部的人。谷廷仁担心陛下身体,自作主张劝天子请了一回太医,倒招了长春宫遣人来问话。
    天子喜爱太子不假,除却东宫,比起同样嫡出的七皇子来,天子最宠爱的却是八皇子。
    这件事谷廷仁与裴知皆是不解,陛下常言太子似他,可七殿与太子同是中宫所出,却没有这等尊荣。天子不常夸八殿下,但八殿下在众皇子中偏又有些难言的偏宠。
    谷廷仁轻轻为天子打扇,心中还在想着毒案。上回安神香一事差点把他自己折进去,倒叫他心中升起些许敬畏来。那时他是真的请人查验、试用过此香,也查清楚了那些番僧的来路,可终究还是棋差一招,不知在哪一环出了差错。
    那次杖刑之后,今年连月的阴雨,教他常常骨头酸痛得彻夜难眠。谷廷仁不敢忘,暗地里也想扳回一城来。可是如今他在司礼监,说话的份量竟隐隐比不过裴知了。
    裴知常年替天子探听消息,手下在各宫渐有了一批人,愈发叫谷廷仁忌惮起来。
    这回谷廷仁随天子去重华宫,一见那唐巧儿就早早通知了右金鳞卫指挥使,拂云殿的人有问题。结果裴知却从玄穹宫开始查,如今也有了眉目。
    谷廷仁心中矛盾,一面希望宫中这些年的毒案早日查出个结果,一面又不愿这功劳落到裴知手里。
    金鳞卫啊金鳞卫,谷公公倒是第一回 诚挚希望他们变聪明些。不论是左金鳞卫还是右金鳞卫,只要抢在裴知面前抓到即可!
    谷廷仁正这样想着,外面就有人打帘进来。能这样轻声直接进福宁宫暖阁的,除了裴公公还会有谁。
    裴知显然是梳洗更衣过的,但谷廷仁还是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牢狱里的幽冷与血腥味。
    天子自从那日见了鄞州朝天宫的李道长,学了什么炼内丹的法术,每日都要打坐。
    如今裴知轻声进来,正是知道这个时辰天子还在打坐。
    天子穿着蓝纱道袍,虽没有睁开眼,却在裴知进来后问道:“如何,可抓到人了?”
    裴知一礼道:“裴知不负陛下所托,已审出真凶。”
    明明是积年的毒案,不仅害过东宫,还刚刚害死了年幼的皇子。天子却依旧闭目打坐,心平气和:“哦?细细说来。”
    裴知躬身道:“给八殿下下毒的宫人唐巧儿,从前是东宫的司寝宫人,与当日太子殿下中毒一事有所牵扯。前些日子,太子妃遣出唐巧儿,她被尚宫局调至玄穹宫附近拂云殿。奴婢倒是想起,那日偷窃太子妃书房的内侍,便来自玄穹宫……”
    “奴婢从玄穹宫附近一片冷宫查起,又对照了从前涉案宫人、内侍的调任档案,还有谋害太子妃那宫人所提过的宫外牙行……奴婢从金鳞卫那里拿到名单,确实有不少宫人内侍在外的家人受牙行恩慧。串联起来,最后审出的是玄穹宫内的一位老内侍。”
    他自是隐去了一些行刑相挟的过程。
    “哦,玄穹宫的人?”天子睁开眼睛,华光内蕴,“可是掌管正殿的那个老宦?”
    那个老宦发须皆白,在玄穹宫内确有几分仙风道骨,连天子都有印象。
    “正是,”裴知垂首道,“宫中常有宫人、内侍偷偷到玄穹宫祭拜,他们管那个老宦叫做‘老千岁’。”
    天子眉头一皱:“他是什么来路,也是兰泉宫旧人?”
    裴知直接跪地,叩首道:“启禀殿下,他自称是北川姜氏后人。”
    **
    “北川姜氏?好一个北川姜氏!”太后因这几日的变故,寝食不安,此时更是气上心头。
    要论起北川姜氏,如今宫中只有太后最清楚不过。但自从接了福宁宫的消息,长春宫直接宣了太医。
    太医院这几日真是叫苦不迭!
    “娘娘息怒。”此时能挡在一众宫人前面的,便只有八宝姑姑了。
    “我竟想不到,宫中还有什么‘老千岁’,还有什么北川姜氏!这一众妖魔鬼怪真是我从前执掌宫务不严,要落下千古笑柄了!”太后自顾怒道。
    嘉宁公主听闻太后宣了太医,如今正在跟前奉药,她冒着被训斥的风险问道:“祖母,这个老妖宦所说的北川姜氏,难道正是前代的那个姜氏?”
    北川姜氏,在大邺早已不复存在了。关于北川姜氏的故事,仅在戏文里流传。
    元庆年间,高|祖皇帝就曾派人广传过前代灭国的故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末代的外戚北川姜氏通敌叛国,导致北戎攻陷旧都,前代天子弃都城外逃。
    前代亡|国之前,北川姜氏在朝中可谓只手遮天。亡|国之后,更是作为外戚乱国的耻辱,被记在史书中。
    高|祖皇帝自登基以来,追杀前代余党,杀灭北川姜氏全族已有四十余年。如今倒是在大邺的深宫内苑中,蹦出了一个北川姜氏的后人!怎么不叫太后大怒?
    太后不理会嘉宁公主的问话,揉着额头道:“八宝,你亲自去,倒是问清楚这个老宦的姓名,叫我看看是姜氏的哪一个后人!”
    怕是连当今天子都不知乔家与姜氏的渊源,八宝姑姑有些担忧地望着太后,却不敢多劝,只低声应道:“奴婢这就前去,娘娘息怒。”
    是夜,一个小黄门在东宫落钥后敲开了宫门。
    他递进来一个消息:玄穹宫老宦称自己是姜珩,姜珩未死!
    乔琬不敢问究竟是何人敢这般传递消息。她虽知道姜氏,却不知为何要点出这个姜珩。
    乔琬问太子:“殿下,我知北川姜氏,但这个姜珩是何人?”
    太子沉默片刻:“他是姜氏当年的长公子,只怕该死了有四十余年。”
    作者有话说:
    应一下前面关于宣宁侯府外戚之困的剧情~
    抱歉今天起来就偏头痛,后来熬不住了才吃止痛药,断断续续写的慢了_(:3」∠)_
    第64章 梦仙游
    乔琬原本觉得前代的事情很遥远, 可是细细想来,确实才过去三四十余年。当初前代逆党在南方作乱之事,她幼时也有耳闻。
    “我不明白, 难道此人竟是以这样的身份在宫中潜伏多年,”乔琬思量道, “他毒杀皇嗣是为了什么?”
    荣谌只是笑着看她:“你觉得呢?”
    乔琬想了想,愈发心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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