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头讨好般地道:“末将知道王大人要务在身,只是你们这一行人实在太多,又带了这么多箱笼……若不查验……末将怕是也不好交代……”
    管事此时的眼睛都快竖起来了,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兵头,他指了指后面的车队,不敢置信地反问:“这可是王家的车队,你确信敢挨个箱笼打开查验?莫怪我没提醒你,这车上任何一样东西破损了丁点儿,便是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兵头的脸苦得像吃了一整碗的黄莲,他正打算睁一眼闭一眼地放王家人过去,就听马车里传来王华的声音,“开箱。本官身居高位,更该遵照圣令。”
    管事忙冲马车鞠了个躬,回头对着兵头冷哼了一声,随即对后面的队伍喊道:“开箱!”
    兵头只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谁想到守个城门还能得罪了王家……他小心翼翼地从管事身边走过,听管事阴阳怪气地叮嘱道:“你可小心些。”
    兵头自然不敢像查验老百姓的箱笼一般,用刀戳,用手翻。他只是象征性地在每个箱笼前看看,便打算放行。
    可他话还没出口,城西便突然叫嚷声一片!远远就听人喊:“是檀家冲城门了!快去帮忙!”
    兵头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马车上的王华喝道:“尔等还不速去帮忙!若是跑了钦犯,尔等便去自请辞官吧!”
    兵头莫名其妙地看向一旁的管事,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王大人这是在同属下说话?”
    管事再次竖起眼睛,“难不成这儿还有别的城门军?!你们守在这儿不就是为了捉钦犯,如今钦犯要从西门逃脱,你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
    兵头一拍脑子,感觉是这么个理儿,他赶紧叫上自己的人马往西门冲,只留了两个小兵维持北门的秩序。
    留守的两个小兵哪儿敢跟王家叫板,多一眼都不敢看地就放王家出了城。
    王家一行人出城后又走了三里路,到了城外的一片林子里,才在王华的示意下停下来。
    管事将随行的人都赶去一侧休息,留王华同檀道济道别。
    王华望了一眼城门的方向,对檀道济道:“大将军保重。王某只能送到此处了。禁军怕是很快便会追来,王某留在此处,还可拖延他们一时。”
    檀道济实在没想到,危难之时,竟是王家出手帮了他。曾经氏族与寒门在朝堂上势同水火,檀家和王家也一直是表面和平。
    此时檀道济感慨万千,对着王华抱拳道:“大恩不言谢。”
    王华摆手,坦言道:“王某这么做,并非完全是帮大将军。王家身为氏族之首,自然不能只顾眼前利益。”
    王华也对着檀道济抱拳道:“我那犬子,就拜托大将军多多照拂了。”
    檀道济深吸一口气,一句“保重”,转身离去。
    第七百章 、天变
    天高气爽,尽管檀邀雨的心情依旧因为吐谷浑使者的反复催促变得十分不悦。
    可想到师父今日就要到仇池了,邀雨的心情也多少放晴了一些。虽说邀雨同姜乾见面就斗个没完,可离得远了,又相互牵挂。
    估摸着师父的脚程,檀邀雨早早便到城门去迎接,却意外地发现师公,二师叔和云师弟都在。
    邀雨忍不住打趣苍梧尊者道:“平日里您老人家总对师父、师叔们没个笑脸,果真打是亲骂是爱。”
    苍梧尊者拍了邀雨脑门一下,嘴硬道:“你师公我如今就是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儿,不上城门晒太阳我还能去哪儿!?”
    两人正说笑着,就听云道生冲不远处抱拳喊道:“师伯。”
    姜乾大约也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大群人接他,忙脚下发力,几个起落到了城门下,转眼间又踏着墙砖便上了城头。
    双方照面,姜乾先朝苍梧尊者下跪施礼,“见过师父。您身子可还好?”
    苍梧尊者习惯性地又板起脸,对姜乾摆手,“我一个老而不死的人精,哪有什么不好。赶紧起身吧。”
    姜乾也习惯了苍梧尊者刀子嘴,笑嘻嘻地就要起身,可他腿还没伸直呢,就感觉城墙一阵猛烈地晃动!
    紧接着,整个城池也都跟着晃动了起来,土地颤抖着翻卷开裂,几棵怀抱粗的大树顷刻倒下,根须直指天空。
    城池内也传来人们惊恐的呼救声,若不是檀邀雨没了内力,此时怕是早已经飞奔回城去救人了。
    而眼下,她就如同手无缚鸡之力地弱女子一般,除了在姜乾的保护下死死抱着城墙头不松手,别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大地的撼动还在持续着,檀邀雨突然指着远处的天空,对姜乾大喊道:“快看那边!”
    南方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目之所及,皆是昏沉!
    檀邀雨从来没见过真么大阵仗的异象,心中慌乱地对姜乾道:“师父你做了什么?为何你的天谴变得这么剧烈了!”
    姜乾气得脸都歪了,若不是他一只手抓着檀邀雨,一只手抓着云道生,他一定要好好弹邀雨几个暴栗!
    “你见过谁的天谴能这么惊天动地!便是帝王失德,也未必波及如此大的范围!”
    此时南方的乌云翻滚着汹涌而来,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怀疑那海浪般的黑云里是不是有什么活物!
    还未等几人彻底反应过来,黑云汇集而成的波涛便飞快地掠过仇池的上空,毫不停歇地朝北方而去!
    此时地动终于渐渐停歇,檀邀雨焦急朝城内望去,正对着城门的大街两侧虽有房屋倒塌,可正当白日,人们大多及时逃到门外,伤亡似乎不大。
    姜乾满脸凝重地望向黑云褪去的方向,一个强烈的念头油然而生,他望向苍梧尊者,似是请示地唤道:“师父。”
    不用姜乾多言,苍梧尊者便点头道:“去满翠楼。坤小子给你师兄守门。”
    檀邀雨和云道生面面相觑,见三位长辈严阵以待的神情,也不敢多问,乖顺地跟着下了城墙。
    到了满翠楼,尚在仇池的行者们都已聚集在此,他们冲姜乾点了点头,为他让开一条路。
    姜乾不知为何,又回头看了一眼檀邀雨,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入满翠楼内。
    姜坤如苍梧尊者所言,当即守在楼门口,一副万夫莫开的架势。。
    看到这一幕,檀邀雨和云道生也反应过来了。两人并不像前辈们能如此沉得住气,一边担心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边又怕姜乾占卜这明显不普通的一卦会给他招来多少反噬。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满翠楼的门口,就连秦忠志等人赶来都没注意到。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随着里面一个极其轻微的金属敲击声,姜坤一马当先冲进了满翠楼里。
    众人紧随其后,待进到楼中,便见地上被姜乾画了一个巨大的八卦,而他人此时正气息奄奄地倒在八卦的中央。
    姜坤一步踏过去,扶起姜乾,在他嘴里塞了颗丹药,又给他灌了些水,见姜乾气息虽弱,却还算平稳,这才敢用掌心缓缓输了一丝真气给他。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姜乾才渐渐转醒。他望向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檀邀雨的身上,声音微弱却清晰道:“天道变了……”
    四下哗然,谁也没想到,天道在檀邀雨坐上楼主位时没变,建立救世军时没变,开疆扩土时没变,就连放弃称帝时都没变,如今毫无征兆地,天道居然就变了!
    议论声骤起,苍梧尊者却一抬手,“听乾小子说完。”
    姜坤忙将师兄扶正,又给他灌了一道更强的真气,才放手让姜乾开口道:“檀道济此时正向仇池逃来。他本该今日死于彭城王之手,却被多方相救……天道之所以变,并不是因为雨儿活了下来,而是因为雨儿活着,檀道济今日才得以活命。”
    “原来如此……”苍梧尊者感叹,“所谓拐点之人,竟是如此更改天道……”
    而此时的檀邀雨,哪里还听得进什么前因后果,已经直冲向楼外!她爹,她的兄长们,此时性命危在旦夕!什么天道不天道,若是父兄死了,天道改了又如何?!
    姜乾见状,拼着一口气喊道:“快拦住她!”
    身边的姜坤反应最为迅速,他腾身而起,踏着众人的肩膀一跃到楼门口,将将把檀邀雨拦了下来。
    檀邀雨急了,冲着姜坤喊了声“师叔!”
    见姜坤不为所动,她又扭回头去看姜乾和苍梧尊者,“师父!师公!!我得去救我爹!”
    姜乾猛咳了一声,被旁边的云道生扶住身子,费力地道:“你不能去。你有一劫将至,若不小心,性命难保……”
    檀邀雨急了,“可是我爹!”
    此时崔勇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世侄女,老崔我替你去接将军!你放心,若是接不回大将军,老崔我提头来见!”
    檀邀雨有些犹豫,无论忠心还是实力,她都是相信崔勇的,可事关家人,她就容易脑子混乱,她望向姜乾,见姜乾点点头,便立刻朝崔勇跪了下去,“崔世叔,我爹和我哥哥们就全靠您了!”
    崔勇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檀邀雨,“使不得,使不得。大将军可不单是世侄女的爹,还是我老崔的主帅!有我在,绝不让贼人伤了大将军分毫!”
    秦忠志这时也挤了过来道:“臣这就去帮崔将军点兵!”
    第七百零一章 、团聚
    自从崔勇带兵离开仇池,檀邀雨就变成了一只行走在热锅上,还绑了一身炮竹的蚂蚁。整天转悠个不停,还一点就着。
    苍梧尊者见她实在焦急,又委派了几位留守在仇池的行者出城去迎。可即便如此,檀邀雨依旧不放心,想方设法地要出城。
    苍梧尊者没办法,只好把她扔进姜乾的病房,又让姜坤在门口守着。
    屈服于二师叔的武力,檀邀雨只好乖乖地在房里伺候师父。
    姜乾见她魂不守舍,倒个水都能洒自己一身,就长吁短叹道:“唉——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后认的终归是抵不上亲生的,你师父我半条命都要搭进去了,连你一口水都喝不上啊——”
    檀邀雨闻言满脸愧色,赶紧将水倒好了,小口小口地喂给姜乾,可嘴里依旧忍不住嘟囔道:“我这不是着急嘛。。。崔世叔也去了十日了,前面却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回来。您说我有天劫降至,可您瞧瞧这外面,连朵乌云都没有,哪儿也没落渡劫的天雷啊……怎么就不能让我带兵去接人?”
    姜乾白了邀雨一眼,“你可见你师父的卦走过空?”
    檀邀雨瘪嘴,“那倒真没有。您也就这点儿看家的本事了。”
    “什么叫就这点看家的本事?!”姜乾恼了,“你过来!为师我今日就教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檀邀雨又不傻,早就拿着水杯躲得老远,还不忘嘴道:“您还是好生歇着吧!连床都下不来的人,要教训也等您拿得动藤条再说!”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倒是让檀邀雨的心情出奇地放松了不少。所以当秦忠志说,城中有些奇怪的谣言时,檀邀雨也没因焦躁而昏了头脑。
    “他们说地动和雷云是因为我有违法理?!我连称帝都没想过,违了哪国哪朝的法礼?!”
    秦忠志讪讪,“还不是牝鸡司晨,祸国乱世那几句话。臣本想直接压下来,免得惹您烦心。可想到乾行者说的天劫,怕是与此有关,故而不敢耽搁,特来告知诸位。”
    姜乾揉揉满头的乱发,沉吟道:“即便这谣言成不了气候,也要防止再因它引起什么祸端。雨儿改了天道,免不了要有反噬。只是她此前的功德颇深,这反噬究竟如何应验,便是我也难测一二。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秦忠志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吐谷浑的那位使者最近吵得厉害。女郎此前答应了会去为他家王子采药,如今事情耽搁下来,他便不依不饶。那谣言他十有八九也参与了。”
    檀邀雨此时恨得牙痒痒,本来就看吐谷浑不爽,此时又送上门来让她出气,安有不成全此人的道理?!
    秦忠志只看檀邀雨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赶忙安慰道:“女郎,吐谷浑是小,北魏是大。如今且不管这谣言从何而来,又有多少人信了。若是此时同吐谷浑闹翻了,北魏再趁虚而入,怕是真的会助长这谣言的扩散,到那时便不好收场了。”
    檀邀雨皱了皱眉,知道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她想了想道:“你暂且安抚住吐谷浑的使节,再安排好行装,一旦确认了父兄平安,我便动身前往吐谷浑。祸国不祸国的他们虽拿不出证据,但至少我这仙姬不能先失信于人。”
    姜乾显然不同意邀雨的做法,“吐谷浑的王子本就病得蹊跷。我若没虚耗过度,以我和你二师叔的功力,肯定能保你周全。可如今若只有你二师叔陪你前往,取药怕是还有些难度。”
    “船到桥头自然直。”檀邀雨虽也知道不容易,可自古华山一条道,她反正也从来没有过退路。
    又足足等了七日,就在吐谷浑使者快要当众骂街时,崔勇终于带着檀道济等人平安抵达仇池。
    檀邀雨一见父兄满身是血,心里就咯噔一声。冲过去仔细检查,见虽有外伤,但好在都不严重,有祝融在,用不了几日就能恢复,她这才放下心。
    檀道济见到女儿也是感慨万千。这一次若不是有女儿的人出手帮忙,他们父子,此时怕是已经被彭城王随便扣了个罪名杀害了。
    他刚想跟邀雨说清如今的情况,就见女儿死死盯着站在众人当中的子墨。子墨显然伤得不轻,像是刚从血水里洗完澡,一条腿更是已经无法站直了,勉强用剑撑着身子。
    檀道济赶紧话锋一转,对邀雨道:“这次多亏了子墨和朱女郎出手相助,否则爹和你兄长们怕是再难见你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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