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忙再叩首,“臣不敢。只是臣以为,檀道济此次同刘宋决裂,反倒是咱们联络仇池南下的大好时机。”
    拓跋焘却冷哼一声,“檀道济同我们打了一辈子仗,他怎会同意邀雨与大魏联合攻宋?即便是他真的同意了,等咱们将宋地攻打下来了,那也不过是便宜了仇池。”
    崔浩自然明白拓跋焘的意思。檀家虽然逃到了仇池,可他们在刘宋的根基犹在。真若是北魏与仇池联手,那北魏最多是拿到一些战利品,城池最终只有檀家能守得住。
    “既然陛下觉得与仇池联手并非明智之举,”崔浩继续试探道,“那么与刘宋联手呢?”
    拓跋焘恨不得把地上的铜盆捡起来再摔一次,“崔浩你是老糊涂了吧?你让朕与雨儿为敌?!你是不是忘了,她曾手铸金人,是朕天定的皇后!”
    “臣没忘,”崔浩面对拓跋焘的怒火依旧平静地解释道:“只是陛下须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臣如今有法子让陛下将檀女郎名正言顺地纳入后宫,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短暂的沉默后,拓跋焘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有话就说。”
    崔浩心里暗松了口气,看来他这次没选错路。
    崔浩缓缓直起上身,用小内侍递来的巾帕简单擦了头脸,才对拓跋焘道:“我朝一直有纳亡国公主入后宫的惯例,赫连皇后便是如此,只要灭了仇池,檀女郎为了保住仇池子民的性命,自然会同意嫁入后宫。”
    拓跋焘不等崔浩把话说完就不屑道:“朕还当你有什么好主意,且不说邀雨在北地的声望越来越高,便是军中也有不少她的信徒。就算刘宋真的与咱们联手,你以为就能轻易攻下仇池?”
    崔浩认同道:“陛下所言极是。仇池如今俨然是世人心中的桃花源,民心所向,不易撼动。可陛下若记得,臣在不久前曾向你禀报,民间有不少人将之前的天地异变归咎在天女身上。”
    拓跋焘挑眉,却没打断崔浩的话,示意他继续。
    “臣今日收到消息,刘宋的皇后也殁了。与太后前后不过隔了七日。如陛下允许,臣可去请国师,将两位国母辞世与天女联系起来。”
    拓跋焘眯起眼盯着崔浩,“你想先败坏了邀雨的名声?”
    崔浩退身再次叩首,“臣有罪。臣实在想不出万全之法。此举或许会让天女背负骂名,让她无法再做皇后,可也能迫她不得不依附陛下。在臣看来,陛下若执意纳檀邀雨入宫,那人和名分,陛下只能选其一。”
    拓跋焘再次沉默,似乎在权衡利弊,“朕记得,她儿时就深受妖女之名所害,一直被关在地宫里。朕如此做,与当初构陷她的人有何区别?”
    “臣心中亦有愧,只是陛下您也说了,若想天女安心留在一处,唯有她被名声所累,不能行动自如。况且此举,为的是大魏江山,更为的是陛下的宏图大业。”
    拓跋焘像是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也跟着点头道:“对啊,都是为了天下一统,到时朕一定好好补偿她,她会理解朕的。”
    崔浩没想到拓跋焘这么快就会答应下来,他起初也只有五成把握能说服拓跋焘。
    “陛下圣明。臣这就去找国师,请他开口,将此事传扬开来。”
    拓跋焘点点头,又交代道:“你既是去静轮天宫,便嘱咐国师多为太后颂几次经,太后生前对朕关照有加,没想到身后还要帮朕做文章……”
    崔浩忙宽慰道:“此事对大魏事关重要,又能圆了陛下的心愿,想必太后泉下有知,也会为陛下高兴的。”
    拓跋焘点了头,崔浩立刻便去寻寇谦之,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寇谦之直接关闭了静轮天宫,只派了个小道士在门口拦住崔浩道:“司徒大人所求之事,国师说他无能为力,请司徒大人回去吧。”
    崔浩显然没想到寇谦之连见都不见他,要知道他们早就以知己相交。虽然扯谎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可他只需要寇谦之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便足矣。
    崔浩又试了一次,见小道士坚持不开门,他也只得离去。
    寇谦之站在窗前,看着崔浩的一举一动,见他离去,寇谦之不仅叹了口气。
    旁边的小道士听到了,担忧道:“太后不在了,如今国师又将司徒大人拒之门外,日后若是鲜卑贵族们发难,还有谁能为您解围?”
    寇谦之平静道:“便是舍了这肉身又如何?天道已变,我辈此生,大事已毕。”
    寇谦之丝毫不担心鲜卑贵族,反倒更怕崔浩不会就此罢休。时移势易,就连崔浩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崔司徒了……
    第七百零九章 、反正病的不是我
    檀邀雨是真的没想到,吐谷浑明明与仇池比邻,不过是被一道山岭所隔,竟然要用去建康两倍的时间才能抵达。
    檀邀雨甚至几次怀疑,这吐谷浑王子若真是得了急病,拖延到现在怕是都已经去投胎了吧?真的还有必要这么跋山涉水地去治个死人吗?
    吐谷浑使者大约是察觉到了檀邀雨的不耐烦,此时到不似在仇池时那么疾言厉色了,反倒是低声下气地哄着邀雨:“仙姬莫急,再往前走两日,就是外臣说的无河谷了。这无河谷乃是天然的山缝,也是我吐谷浑与中原联通的要道。”
    檀邀雨歪歪扭扭地骑着马,这几日山路崎岖,骑马骑得她腰都快断了,她对吐谷浑使者没好气儿道:“这么重要的通道,你如此轻易地告知本宫,就不怕吐谷浑王责罚你?”
    吐谷浑使者见邀雨情绪虽不好,可至少还愿意搭理他,忙解释道:“仙姬自是与旁人不同,您是我王的贵客,外臣自当竭尽全力将您带入吐谷浑。若是不走这无河谷,直接翻山怕是诸位都会因山神之力而一病不起。”
    檀邀雨自然知道使者口中说的山神之力是什么。虽说各地的叫法不同,但她在马蹄山时也遇见过这种情况。
    其他人连喘气都费力,唯独她,因是“已死”之人,呼吸缓慢,所以在高处反倒更舒服。。。
    这倒是给檀邀雨提了个醒,她当初就是在马蹄山顶悟出了二气合一。彼时身体的舒畅感她还记忆犹新。
    若是自己爬上那山顶,是否能帮她找回流失的内力?檀邀雨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甚至有些气自己没早想到。
    心里有了打算,檀邀雨一改之前拖一日算一日的态度,直接下马道:“这山路崎岖,还是牵马走快些,早一日到吐谷浑,便早一日为你们家王子看病。”
    吐谷浑使者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打动了檀邀雨,竟让仙姬转了性儿,他忙大喜道:“仙姬为救王子,竟愿意不辞辛劳地徒步入国!外臣代我家王子谢谢您。”
    檀邀雨很想说你谢早了,毕竟她是真的不在乎王子死活。若是让她发现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她才是那个要送王子往生极乐的人。毕竟邀雨身后的骑兵团都不是吃素的。
    随着檀邀雨态度的转变,整个队伍的行军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
    很快便到了使节所说的无河谷。此处的路就趋于平坦,一行人便纷纷上马。
    虽是骑马快速穿行而过,可邀雨还是借机打量了一下此处的奇特。
    这里虽然也是自然形成的山体裂缝,可与行者楼那种只容一人进出的不同。
    这条无河谷宽可三马并行,地上有许多车辙印,看来吐谷浑的商队应该也是由此出入。
    怪不得那使节如此轻易就将这通道告诉了邀雨,估计此处在吐谷浑也不是什么秘密。
    此处若派兵驻守谷口,禁止内外通行,倒的确是万夫莫开的地势。
    可若想要埋伏怕是不成。毕竟那山顶太高,空气稀薄之处普通人怕是半日都撑不住。
    “倒真是个天然的屏障……”檀邀雨小声赞叹了一句。
    这话被吐谷浑的使者听见了,忙回应道:“我国虽受这山岭阻隔,不如中土物产丰富,却也受山神庇佑,这么多年未经历过什么战乱。”
    檀邀雨微微蹙眉,的确如这使者所言,吐谷浑虽不富庶,却胜在安稳。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会同北魏搅合到一处的?
    未待檀邀雨想明白,他们一行人的马队就已经跑出了一线天。使者立刻朝右指路道:“仙姬请这边行。”
    檀邀雨却未动,仔细辨别了下方位便拉紧了缰绳疑惑道:“王都的方向明明在左,你为何故意带错路?”
    她说话间身体已经微微前倾,这是骑兵在马上准备进攻的姿势。
    随着她的动作,身后一队人的气势陡然一变,战刀齐齐出鞘的声音像是长长的指甲刮在人耳膜上。
    使节瞬间吓得脸都白了,拼命摆手道:“仙姬误会了!王都虽是在左不错,可我们要去的火神山却是在右啊!”
    檀邀雨这才收拢了杀气,声音懒散道:“本宫何时说要去火神山了?本宫是答应了救你家王子,却何时答应去火神山采那劳什子银剑花?”
    使节急了,“仙姬何故出尔反尔?!我家王子患了异症,巫医说定要仙姬取了银剑花做药引子才会好!”
    檀邀雨上下打量了使节一眼,不屑道:“是你们的巫医厉害还是本宫的神力厉害?”
    “这……”使节犹豫了。
    “你若是说巫医厉害,那还请本宫作甚?直接让那巫医去摘花便是。你若觉得本宫厉害,缘何不让本宫见王子一眼,说不定本宫站在那为他祈福一番他就自己好了呢。”
    檀邀雨的一番诡辩竟让使者觉得有点道理。他犹豫再三,还是掉转马头,往左比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仙姬就请随外臣速速前往王都吧。”
    檀邀雨心里得意地笑了。没有师傅和祝融在,她才不会冒险去什么火神山。又是瘴气又是火山的。
    等见了那王子,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编个天谴的由头。反正病的又不是她,她可没善良到帮敌国的爪牙出生入死。
    王都距离无河谷的距离并不算近,可这一队人马个个配的是良驹,又是常常日夜行军的人。檀邀雨说要速达,他们就真的速达。
    等三日后到了王都时,仇池的人不见有多困顿,到是使者和随从已经半死不活了。
    仇池人全副武装地进入王城时,吐谷浑人吓得纷纷躲回家中。
    又见仇池人虽浑身萧杀之气,却并没有伤人之举。
    这才有胆大地跑出来问询情况,听说是仇池的仙姬到了,便纷纷奔走相告。还没等檀邀雨走到王宫,围观的人就已经把道路两侧堵满了。
    吐谷浑人似乎对她十分好奇,许是风俗不同,他们见了邀雨倒不会似南宋或北魏人那样或小声议论,或畏惧三分,反倒直接大声发问道:
    “你就是那位能撒豆成兵的仙姬?”
    “你真的能让土地自己喷水灌溉秧苗?”
    “仙姬娘娘的聚宝盆长什么样,可是真的要什么伸手去抓便有什么?”
    ……
    第七百一十章 、清白
    檀邀雨听不懂当地的土语,身边带的一个随侍便小声替她翻译。邀雨听着这越来越离谱的谣言,不仅微微蹙眉。
    仇池的百姓虽然也对她的神力十分崇敬,可断没到了这般夸张的地步。不知是以讹传讹,还是有人刻意营造。
    檀邀雨正想找个吐谷浑人问问,就听随侍正翻译了一个孩童的话道:“您同去年来的巫医大人,哪个神通更大?”
    檀邀雨就像是嗅到了危险的野兽,浑身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她立刻便让随侍替她翻译,“去年才来的巫医?难道不是你们国中本来的巫医?”
    “是去年才来的,”随侍翻译道。
    “可见过那巫医的长相?”檀邀雨的脑海里迅速闪过阿胡拉那张傲视一切的脸。
    可随侍听完对方的答案后却又摇摇头,“他们普通百姓并没有见过这位巫医。只听说王宫里的人都很推崇此人。。。”
    檀邀雨闻言便扭头去问使者,“让本宫去火神山摘花的不会就是这位巫医的主意吧?”
    使者忙点头,“确实如此。巫医大人自从到了国中,就一直被国主奉为贵宾,礼遇有加。”
    檀邀雨蹙眉,怪自己竟还是大意了。
    她当初只以为吐谷浑是与北魏勾结,可这位巫医大人,怎么听都有种让她熟悉的臭味儿。
    她同身侧的姜坤换了个眼色,姜坤轻点了下头,显然领会了檀邀雨的意思。
    两人没多说一句话,队伍继续向王国行进,可姜坤却趁人不注意,自行离开了。
    仇池的队伍一分为二,一队人陪同着邀雨进入皇宫,崔勇则带着队伍在王宫外等候。
    崔勇扫了一眼王宫的城门和护卫,对檀邀雨轻松道:“世侄女放心进去,这城门老崔我不用半刻钟就能冲破。”
    檀邀雨点点头,对崔勇这特殊的安慰法报之一笑!
    不过崔勇也不是说大话。吐谷浑常年无战,本地的兵士在崔勇这种沙场老将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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