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回到十二岁的时候,衣衫褴褛的少年从浅巷里把蓬头垢面的她拾回家来,一碗稀粥,一脸无畏,一句承诺,从此成为了她心里再也割舍不去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也许她会嫁给季大哥,也许现在的这个院子里还会有几个胖娃儿嬉笑打闹。
    窦扣从腰间拿出两极麒麟坠,并把神兽唤了出来。
    小麟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先是瞅了瞅四周,又闻了闻窦扣周身,发觉无异样后,它抱怨的嗷呜一声,好似在说没事唤我出来做甚?接着四肢一软,匍匐在了火坑旁边继续睡。
    窦扣顺势躺下,窝进小麟怀里,头枕着它的前肢。她把麒麟坠拿在手里端详,自言自语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你了,等这副凡躯死了你就得重新找主人了。说实话我挺舍不得你的,不如你跟我回幽谷吧,再不若你就去找蓝姨,之前在青漠庄,蓝姨为了你还和大叔……”窦扣顿了一下“和钟离阜大打出手,也许你对蓝姨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小麟似乎睡得很熟,对窦扣的碎碎念充耳未闻。
    睡意频频来袭,窦扣的眼皮也耷拉了下来,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小麟翻身而起顺势把她拱上了背,待窦扣回过神,只见小麟已移身靠墙,神情警觉地四下观察。
    “怎么了?”窦扣如今真身未重化,神力尚未恢复,以如今这幅凡躯和修为,自是感知不到附近有何一样,好在还有小麟,如果真有什么危险,逃跑还是有把握的。
    “扣儿,是蓝姨。”蓝渊从昏暗中走出,留仙羽裙,青丝玉面,一如石室中初见那般让窦扣惊艳,只是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个教她编草鞋的农家妇人的影子。
    窦扣从小麟背上跳下,心中疑惑。
    蓝姨怎会在此?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魔宫……窦扣脑中自然而然浮现那时不堪的一幕,她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开口。
    现在的她已不全然是当初的窦扣,要说她仍耿耿于怀,其实不然,如今心里更多的反而是对季大哥的愧疚。
    喜欢一个人有何错,况且季大哥并没有伤害她,说起来是她辜负了季大哥的心意。
    看蓝姨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窦扣多少能理解,毕竟对蓝姨来说,都算是她的孩子。
    窦扣转过身安抚小麟,让它去火堆旁继续睡它的。接着走到蓝渊面前,环上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胸前抱怨道“蓝姨这是多久没来看扣儿了!”
    蓝渊以为窦扣至少会哭诉,或是生气不愿见她,却不想会是这般反应,好似忘却了一般。
    她顺了顺窦扣的发梢,仍是沉默。
    窦扣在蓝渊胸前磨蹭着脸,“扣儿不怪季大哥,蓝姨不用忧心。”
    蓝渊叹气“蓝姨也是女子,知道你心里有多难受,你季大哥年少冲动实在不该,谁让扣儿心里喜欢的人不是他呢。”
    窦扣抬起头,咧嘴笑了。
    “之前有段时间心里确实很难过,后来想通了,季大哥并未伤害我,我这是跟谁过不去呢?说起来还是我辜负了季大哥的心意。”
    “蓝姨知道你喜欢钟离阜,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两情相悦最重要,如今看来,你们都是苦情的孩子。”
    窦扣不予置否,她松开蓝渊走到火堆边坐下,一边丢枯枝进去,一边转开话题问道“蓝姨是特意来看扣儿的吗?”
    蓝渊亦走过去坐在窦扣身侧。
    “本无颜来,可总觉得要替忘儿向你道歉,而且蓝姨很想你,这便寻了个无人的时机出来见你。”
    “扣儿是说真的,真的不怪季大哥,心里也不难受了。只是近日来一直在祈山,无法去幽谷看您,扣儿也甚是思念你们。”
    蓝渊把窦扣轻轻揽入怀,宠溺道“蓝姨的好姑娘,人美又心善,钟离阜真是瞎了眼,忘儿真是无福份。”
    窦扣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顺势躺了下来,头枕在蓝渊腿上,神情落寞。
    “眼瞎的人是我,忽视了身边那么多对我好的人。”
    接着窦扣又把麒麟坠拿出来摊在手掌中。
    “上次在清漠庄蓝姨为了它和钟离阜交恶,不想它认了我做主人,若蓝姨还需要它,那等这副身体死去,便可重新和神兽缔结契约,到时候便来拿去吧。届时和蓝姨的歃血之盟也会终止,蓝姨便再也不用担忧扣儿的安危了。”
    蓝渊不明白为何窦扣会有此一说。
    “你不是在阴山修行吗,等有了仙骨,自然跳脱生老病死。”
    “蓝姨可还记得我体内的封印?”
    蓝渊点头,想了想,问道“怎的突然提及,难道说……”
    “嗯,封印已除,只有这副凡躯死了,我才能重化灵体,”窦扣看着飞舞的火星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我原是幽谷中的蝶族之首,属上古神族后裔……”
    她不打算对蓝渊隐瞒,也许能留下的过往就只剩下这伶仃的一部分而已,既然打算不再执着,不再有瓜葛,那就要切断一切与之有关的人和事,嗜鬯,桓奕,小五,红鹤,凌央……哪怕是一点点可能的关联。
    魔宫。
    巨大熔浆池上空悬浮着的高台光晕环绕,强大的灵法笼罩着紧闭双目盘腿坐于其间之人。
    季忘把周身空气中最后一丝魂精吸入体内后缓缓睁开眼,不料突然感到剧痛难耐,他捂住胸口,偏倒一侧,支撑着身体的手颤抖不已。
    他眉头深锁,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看来真是太过心急。”
    候在池边的印月见此状,赶忙飞身而上,扶起季忘,关切道“练入灭世第八层后,需要吸食大量生灵魂精,若魂精不足,非但无法练功,还会被亡灵反噬,您父亲在世时,因觉得此作为太不人道,便从未打算修炼,这样的情况属下也不知如何是好,不如让属下先渡一些内力给您,可缓解痛楚。”
    季忘牵强笑道“我们是魔,守人道何用?到头来连家人,族人都无法守护。”
    接着又摇头道“罢了,你去把黑风找来,他已经两日未带来魂精了。”
    此时见木菁飞上了高台,跪地急道“魔君不用寻他了,黑风护法已被圣后就地处决。”
    印月惊呼“你说什么?!怎么……”
    季忘却丝毫不觉得意外,而是拍了拍印月的肩膀插话道“怪他太不小心,既然如此,练功的事暂且缓一缓。”
    他让母亲去落孤城不全是为了看小扣子,有些事瞒下去并非长久之计,母亲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双手早已满是鲜血,让黑风说出来比自己开口来得容易,只是想不到母亲会杀了他,到底还是枉送了一条命。他已经无法回头,纵使母亲往后如何看他,如何对他,他都无法回头了。
    当初突然造访的神秘女子,说她终于等到了魔界新君,只要肯和她合作,他要的以及她要的,都会如愿以偿。
    “我父君何为不与你合作?”
    “因为我要的他给不了,而你能。”
    想到这里,季忘问木菁道“对了,鱼姑娘最近在宫里可有何异样?”
    木菁想了想,“除了把她住的殿院搞得繁花似锦以外并无其他怪异举止。”
    印月却不放心。
    “此女行踪无常,作风诡异,又和天界之人还有往来,魔君切不可全然信她。”
    季忘点头。
    他何曾真正相信过鱼夜容,即便真如鱼夜容所说,她要的只是这魔界,要的只是最上层的功法秘笈,给她又何妨?
    只要家仇得报,偿还了母亲这些年的隐忍和痛苦,只要小扣子安然无恙,即便再也回不去从前,他那时还要这魔界何用?做这魔君何用?
    他之所以不惜残杀无辜也要修炼灭世,也是防止将来鱼夜容反咬,他至少有能力与之抗衡。若她如约相助,合二人之力定能手刃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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