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守在崔茵的卧房外,忧心忡忡。
    原本在来建康的路上,她便知道小娘子有心事,即便不说,也能猜出来。
    一个月前先帝崩逝,尘埃落定,李承璟却只派人回豫章将小世子和奶娘接回了建康,说是什么宫里有太医令擅治心疾,诸事繁杂,腾不开手将她们母子一并接回去。
    春草原本虽觉得蹊跷,但小世子治病要紧,便也没有多想。
    今日听到仆婢们说闲话,还拦着不许她们与外面有接触,她忍不住与这群人吵了起来。
    后来李承璟忽然出现,也和小娘子争吵,后来竟撇下小娘子走了。
    春草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小娘子!
    越想越委屈,门外寒风裹挟着涛声阵阵,更是凄凉。
    忽然卧房里砰地一声,槅窗里昏暗的光也灭了,春草一惊,急忙推门进去。
    “王妃!”
    崔茵刚刚从梦境里惊醒,失手打翻了烛台,内心砰砰直跳,神思依旧在那个噩梦中,听到春草的呼唤,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春草急忙重新点燃了烛台,只见崔茵蛾眉紧锁,光洁莹白的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微颤,轻轻垂下来,遮住了一双潋滟的乌眸。
    一滴泪从鼻尖那颗小痣上滑落,令人心底怜惜无数。
    崔茵紧紧握着春草的手,脑海里却是梦中不断重复的画面。
    这个梦,断断续续,从离开建康的那日起便开始了。
    每隔几日,愈是心思重,愈会梦见。
    起先,梦境与往日发生过的事情有些重合,崔茵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梦见了旧事。
    可渐渐的,这梦越来越长,总会串联起先前的梦境,并且愈发模糊,有时看不清人脸,只朦胧几个人影,断断续续在说话。
    也是因为梦里的话,让她这一路不禁怀疑李承璟的用意,为何要将她们母子分开接到建康。
    昨夜听他漠然说出接回堂姊做王妃,却要将自己无名无分的安置在外,还要让亲生的孩儿叫别人阿娘,崔茵一颗心如坠冰窖,失望透顶。
    这一路颠簸,忧思过重,让争吵后的她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带着满腔怨恨与失望沉沉睡去,果不其然那些奇怪的画面又入了梦。
    崔茵闭上眼,脑海中记起惊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金屋囚娇……”
    囚./禁。
    作者有话说:
    不要着急哇宝贝们,这章一点点剧情要走,茵茵得先甩开男二,男主下章就出场啦~
    (ps.放心剧情线不多,一切为了男女主谈恋爱服务
    第4章
    “王妃!”春草觉察到崔茵单薄纤细的脊背在轻轻发抖,赶紧将被子替她盖上。
    她自小跟在崔茵身边服侍,知道自家小娘子虽然生得娇柔殊美,骨子里却极为倔强要强,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失落的模样。
    她一时没了主意,小娘子父母皆亡,本就是崔家拿捏在手里的孤女,如今李承璟又如此绝情,难道往后真要认命,被关在别院无名无份一辈子吗?
    “春草,我不要留在这里。”
    崔茵抓着她的手,摇头道,“他想将我囚在这里一辈子,不可能。”
    三年前,她已经为了病重的阿娘向崔家妥协过一次了,如今阿娘早已不在了,除了如今不在身边的幼子阿珩,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妥协退让的人了。
    便是为了阿珩,她也绝不做外室。
    春草喃喃道,“可是,她们说,小娘子是顶替了五娘子的名义嫁过去的……”
    后半句话春草说不出口,惨然地望着崔茵,“我们该怎么办啊……”
    是啊,她替崔莹远嫁豫章,崔家人悄无声息地将崔莹送到了别处,这些年定然没有在建康露过面,外人也不知道内里的真相。
    既然如此,崔家到底是看重门楣名望,绝不可能让她搅乱这一局棋。
    *
    天蒙蒙亮了,一夜大雪,天光映衬着薄薄一层积雪,泛着刺目的白光。
    院子里一棵虬结的枣树,粗大的枝干与光秃秃的斜枝上积满了雪,春草刚打开窗子,就见那低矮的一条树枝上雪落了一半,再定睛一看,一个侍女探出头来张望,冷不丁被发现,撒腿就要跑。
    “站住!”
    春草追出去的时候那侍女一脚踩滑,跌在了地上。
    崔茵闻声赶来,打量了一番那侍女,是个眼生的,不像是从豫章跟来的旧人。
    “谁指使你来的!”
    那侍女不肯说话,崔茵干脆坐在了一旁的木廊上,“你若不说,便一直在雪地里跪着,若是冻坏了,可不知指使你来的人会不会心疼。”
    侍女犹豫了半天,唇瓣翕动,像是在担心什么,半晌也没说出背后指使。
    崔茵早就没了耐心,李承璟大可不必用这样阴私的手段监视她,除了崔家人还有谁?
    她俯身靠近,看着侍女的眼睛。
    那侍女不知是被冻傻了,还是被面前美人冰冷的眼神吓到了,一时间愣住,只听她在自己耳边说,“你回去告诉卢嬷嬷,王妃的位子我不屑与五娘子争,但世子是我的骨肉,谁都别想抢走我的孩子。”
    依照卢嬷嬷的谨慎,这小侍女将自己的话带回去,必定立刻给崔大夫人报信。
    崔茵知道,明面上李承璟要仰仗崔家,实则他那样的人,心思最为深沉,容不得旁人凌驾于他之上指手画脚。
    昨日他便不顾崔家的脸面,处置了红萼。
    春草这一日都忧心忡忡,不时偷偷看崔茵的脸色。
    她瞧着小娘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昨夜噩梦惊醒,哭得那样伤心,她恨不得狠狠咒骂一顿李承璟那个负心汉。可今日白天,小娘子似乎平静下来了,春草看不懂。
    第三次偷偷看过去时,崔茵忍不住蹙眉,“怎么了?”
    春草连忙摇了摇头,低头收拾箱笼。这箱子昨晚李承璟吩咐过,要打开归置好,可小娘子方才又要她收起来。
    真是奇怪。
    崔茵坐在一旁,案几上是没抄好经书,她原本是想写好,给阿珩祈福用的。
    伸手轻触了几下纸页上的墨渍,崔茵轻轻叹了口气。
    她少时丧父,阿娘膝下只有她一个孩子,偌大的崔氏,她与阿娘不过是旁支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三年前崔家以病中的阿娘做要挟,逼她替嫁,她含泪答应,阿娘却没熬过那个冬日。
    嫁给李承璟后,若说没有心动,自是假的。时人提起淮阴王,谁不赞一句丰神俊逸,目若朗星,虽是不相称的婚姻,却给了她三年平静的日子。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阿珩。
    是她太过大意,且不说李承璟的野心,便是崔家,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怎会轻易找人替嫁。
    怪不得李承璟当年不曾追责崔家姊妹替嫁一事,原来自己不过是临时的牺牲品。
    李承璟若事成回建康,崔莹便回来做王妃,若不成,她便替崔莹挡了这份婚事。
    崔茵抬手,将抄了一半的经书捂在心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承璟心里不在意,她却是伤心的。原本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郎君,竟如此凉薄。
    “茵茵。”
    李承璟赶到时,只见崔茵孤身坐在窗前的案几旁默默垂泪。
    他终是不忍,上前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听话,你一向最温柔懂事,知晓轻重。”
    他半蹲下来,替她拭泪。
    今日伏阑慌忙赶去台城向他禀报,说崔大夫人要叫崔茵回一趟崔家,人都赶到别院了,伏阑想起李承璟的意思,将崔茵安置到城西的别院,自然是为了避开崔家人,这才将人拦住,赶紧来回话。
    李承璟如今刚刚摄政,其他几个士族皆不将他放在眼里,他与崔家的关系微妙,互相牵制,又互相利用,十分棘手。崔茵这时非要与崔家作对要回阿珩,他颇为头疼。
    若说狠下心来对她,李承璟还做不到。
    崔茵生得雪肤乌发,五官娇艳,自从生了阿珩之后,身段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李承璟却最爱她那一双眼睛,杏眸澄澈,情动时却潋滟勾人。
    他看着这双泪眼婆娑的眸子,心软下来,“茵茵,不要见崔家的人,这处别院不安全,听话,我命人在钟山替你收拾好了别庄,你去那里住几日。”
    钟山南边离建康城有些远,山下更是军营,崔家的手伸不到那里。
    “我保证,下个月月初,就带阿珩去见你。”
    **
    南面的丹阳郡驻扎着拱卫建康的禁军,可丹阳郡城池偏小,另一部分军队驻扎在钟山南面。
    大司马萧绪桓秋初领兵北伐,距今已过去两月有余,消息传来,梁军接二连三攻下了洛州与相州一带,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大军回营必定要经过丹阳,朝中的意思是要让丹阳郡守筹备,如今的丹阳城中一片喜气洋洋,百姓们自发往官府送酒水与吃食,犒劳大军归来。
    城中百姓忙忙碌碌,热闹非凡。
    于他们而言,偏安江左终日惶惶,北地战事四起,先前将大梁国都攻陷的羯人又被胡人赶到了西面,那胡人更是凶恶,说不定哪一日就踏平了江南。
    总归朝廷出兵北伐打了胜仗是件天大的好事,百姓们欢欣鼓舞,等着迎接大军凯旋。
    “瞧这热闹的。”
    不起眼的一处茶馆里坐着几个男子,皆是短褐布衣,并不怎么起眼,其中一人背对着街道,身形轩然昂藏,只默默听旁人的议论。
    说话这人叫做程改之,看街道上热闹,爽朗一笑,“沈兄,瞧见没有,那群眼长在头顶的士族不是最瞧不起我们这些人吗?可如今咱们打了胜仗,百姓们都感激,庶族又怎样,那些自诩风流的公子们,哪个功劳比得上我们。”
    沈汲低头笑了笑,“改之,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一天不夸耀自己就难受。”
    程改之愤愤将茶碗放回桌上,瞟了一眼沈汲头顶与年龄不相符的白发,“我说沈直卿,怪不得郡主不爱搭理你,你这张嘴才是扫兴,我这说的都是实话——”他转头看向未曾开口、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男子,放低了声音,“将军,您说是吧?”
    这男子便是先帝临终前亲口封为大司马的萧绪桓,他先前为荆州刺史、骠骑将军,先帝下诏时领兵在外,手下还是习惯称他为大将军。
    萧绪桓闻言却没什么表情,明明方才像是在听二人说话,但却又像是在沉默地想什么心事。
    “改之,你在丹阳,在这里等明日大军回来,再一同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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