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眼前还会出现阿娘。
    今日是阿娘的忌日,她定会责怪自己不孝吧。
    “娘子,我们歇会儿吧。”
    春草自己也累得不轻,这山路难走,她二人又一刻不停地担心后面的人追上来。
    雨越下越大,滴落在肌肤上,彻骨冰寒。
    崔茵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但内心还是想抓住这意外得来的机会,远远的逃走,再也不要回头。
    就像是濒死的鱼儿挣扎着向往一点水的怜惜。是被折断羽翼的鸟儿,忍着百般苦痛也要挣脱囚笼。
    她带不走阿珩,却也不想就此断送自己的一生。
    梦里的潮水像是要把人吞没,梦里的自己即便被李承璟带了回去,却也依旧见不到阿珩。
    她不是个好母亲,如今能抓住的只有这一点呼吸。
    李承璟发过誓的,他会好好对阿珩。
    ……
    不知踉踉跄跄在山中走了多久,矮树灌丛逐渐变成了高大的松柏。
    月光被树枝遮蔽,昏昏夜色,一点声响也会被无限放大。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春草吓了一跳,忙拉住崔茵的手。
    “娘子,这山不算高,咱们走了那么久,是不是已经快到山顶了?”
    崔茵不知道,原本还能借着月色看到前面的路,月亮渐渐被云层遮盖,现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高大的树虽挡了不少雨水,但山路依旧湿滑了起来。
    她摸索着,对春草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寻一根枝条,好探路。”
    “我也去!”
    春草朝另一边摸索,只有短短的细枝,这山路她们并不熟悉,黑暗里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慢慢寻找。
    却听见“砰”地一声,有滚落山崖的声音。
    她大惊失色,“娘子!”
    “娘子!”
    却无人回应。
    春草心跳都要骤停了,跪在地上,愣在那里,回过神来想去寻崔茵,却怎么样也看不清楚。
    无论她怎样呼喊,都没有回音,只有雨滴落在地上的声响,还有窸窸窣窣的风声。
    雨越下越大,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春草猛地一回头,抬头看清了来人的脸,瞬间泣不成声,她扑上去,抓住那人的衣角,
    “求求您,救救我们夫人……”
    第17章
    崔茵跌落山崖的那一刻,就已经昏迷过去。
    她太累了,周身疲惫,四肢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可大脑依旧有一丝清明在旋转,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再也不要回去。
    从前只有在沉睡时,那个荒诞又真实的梦境才会出现,但这一次,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到坠落山崖时身体被划伤的疼痛。
    就在她以为又会见到梦里被囚困在江心小洲上的那个落寞的女子时,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再也不是隔着一层雾气。
    她绕过一道影壁,庭院空空,寂静无声。
    崔茵下意识走向后院,她也在奇怪,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脚步却带着她无比熟稔的向前走去。
    充满苦涩药味儿的房间内,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女子。
    年轻妇人愤怒地指着另一个“她”,厉声道,“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怎么会有那么多事?你为什么不肯安安分分地活着?”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替我代嫁,你不该生下那个孩子!因为你,李承璟从始至终都不曾与崔家同心,如今失势,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崔茵想靠近问清楚,崔莹口中的事到底是什么,失势的又是谁?可她仿佛被定住了,只能远远地看着二人的争执。
    那个病弱憔悴的自己始终没有说话,她听到崔莹哭着尖叫,“都是因为你,他才不肯轻易放过我们崔家,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崔茵睁大了眼睛,来不及思考崔莹说的他是谁,只见等在旁边的仆妇斟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药,强迫她喝下,随后崔莹便拂袖离去。
    她想过去阻止,却开不了口,挪不动脚步,始终是梦境的旁观者。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窗里的光影变了又变,日升日落,房门终于被再一次打开。
    一个高大的男子闯了进来,直奔内室。
    崔茵好奇地跟了过去,却只看见另一个自己的脸上早已失去了血色,没了气息。
    她的心猛然一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看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模样。
    目光迟滞地转向单膝跪在床边,牵着自己那冰凉的手的男子,只听到一句沙哑的“对不起”。
    她还想看清楚他的正脸,梦境却一下子消失了。
    崔茵茫然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令她有些不适应,视线逐渐清晰后,看清了春草喜极而泣的脸。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摸一摸春草,手臂却一阵疼痛。
    春草忙擦了擦眼泪,“娘子,您可算是醒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往外跑。
    廊下负手立着一个人影,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没来得及阻拦,春草径直跪在他了面前。
    “多谢大司马救命之恩,我家夫人已经醒了。”
    萧绪桓深深地松了口气。
    那夜他寻到山上时,春草跪在一处崖壁处,哭着求他救救崔茵。他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危险,才撇下部将亲自来寻,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的场景。
    那山崖在黑夜里显得极为深邃幽暗,在场的手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地方,一个尚在病中的女子跌下去,还有命吗?
    萧绪桓二话不说,带人下去寻找。
    沿着湿滑陡峭的山崖寻下去,只见一道滚落擦出的痕迹。最终他们在一丛附着在山崖上生长的灌木上找到了崔茵。
    萧绪桓屏住呼吸,仿佛怕惊醒一只被雨淋湿飘落山林的蝴蝶。
    他解下外裳裹住她,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势。
    幸好气息尚在,血虽然流的有些吓人,遍染了灌木丛,大多是被雨水冲刷的。
    春草激动无比,再三叩谢。
    娄复赶紧将人扶起来,“春草姑娘快起来,这就见外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萧绪桓一个冷眼瞪了回去,这次反应过来,匆忙闭嘴。
    娄复赶紧转移话题道,“夫人既然醒了,将军去看一眼吧。”
    春草也连连点头,毕竟是她们主仆二人的救命恩人,崔茵既然醒了,也好告诉她事情经过,然后亲口道一声谢。
    娄复也觉得自己接话接的好,将军先前说是没有娶妻的打算,他还以为与这位夫人就此没了下文,可那天将军忽然要去江边走走,“恰巧”就遇到了乘船要离开建康的崔茵。
    他原本还觉得奇怪,将军竟然视若无睹,竟没追上去问个清楚,也没再提起。直到这次来姑苏平乱,又救下了这位夫人。
    走到门口,萧绪桓却忽然停了下来,对春草道,“夫人刚醒,怕是多有不便,你先去照顾夫人吧。”
    他顿了顿,“我去寻郎中来,再给夫人诊脉。”
    春草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是啊,夫人刚醒,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怕是现在憔悴的病容,也不想见外人。
    她心里再次对萧绪桓心生感激,竟这样细心替夫人着想。
    崔茵茫茫然环视着周围,头沉沉的,试着动了一下四肢,才发现伤的并不是那么严重,骨头都好好的,剧烈的疼痛应该只是皮外伤。
    正疑惑着,春草回来了。
    “春草,这是哪里?”
    她见春草出入自由,脸上只是替自己醒来而感到兴奋,便肯定,至少不是李承璟将她救了回来。
    春草替她盖好被子,笑道,“娘子,是大司马救了我们!”
    她解释道,“娘子坠下了山崖,奴婢看不清山路,可巧遇上了朝廷派来姑苏捉拿天通教的大司马,是他将娘子救了上来。”
    崔茵听着,心间微动。怎么每次都是他意外出现,救了自己。
    有些奇怪,但又像是真的巧合。
    “这是哪里?”
    “还在姑苏,”春草道,“天通教的事情还没完,大司马还有事要处理,便将娘子送到这处养伤。”
    崔茵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被萧绪桓所救,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也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在这里,不必担心李承璟找上门来。
    说到李承璟,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先前对萧绪桓撒的谎,问春草,“萧郎君……大司马可有问过你,你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春草摇头,“奴婢本想着,若是大司马问起,就按照娘子以前说的编一个借口,但他没问,奴婢就也不敢乱说话。”
    她有时虽然莽撞,但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春草忽然想起来什么,低声在她耳边道,“娘子,摄政王那边怕是早已经发现您不见了,该如何是好?”
    崔茵想了想,“应当不要紧,他不好大肆宣扬,更不敢对别人说实情,只能悄悄寻我,又从何处寻起呢?”
    无论他怎样找,都不可能找到萧绪桓这里。
    *
    萧绪桓手下并没有带仆妇来姑苏,因此崔茵身边的一切事务都由春草打理。
    他将崔茵安置在一处道观,这道观只有几个老道姑修行,很是清净,知道萧绪桓是为了捉拿天通教而来,十分感激,收拾出了一整片原本荒芜了的院落供崔茵居住养伤。
    几个老道姑远离世俗红尘多年,知晓分寸,也没有好奇大司马带回来的女子是什么身份。
    崔茵原本的衣衫早就被划破污损,春草也不好请娄复帮忙去买女子的衣裳,只好借了观中道姑的道袍来。
    崔茵原本就纤腰薄肩,如今几经辗转颠簸,更是消瘦了下去,宽大的道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只有胸前的曲线撑得起道袍。
    萧绪桓的目光无意瞥见,像是被烫着了一般,迅速移开,垂眸,听她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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