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走进书房时,闻到若有若无的一丝香气。
    李承璟坐到他对面,脑海里有一闪而过的熟悉之感,但那香气极淡,分辨不出来什么,他也没有多想。
    他今日来,是为徐州太守的人选一事要与萧绪桓商议。
    中书令崔宣与谢丞相都不想这一职落到对方手下,争论不休,李承璟却另有打算。他依附崔家只是一时,暗地里自然要为自己栽培人手做打算。
    再与萧绪桓对立,这件事上却可以退一步商讨。
    只是难以忽略书案上那一只茶盏。
    李承璟轻笑一声,“外面传言大司马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原来也不尽如此,也喜红袖添香……英雄难过美人关。”
    萧绪桓没有否认,垂眸看去。
    他拿起崔茵用过的那只茶盏,轻轻转动了一下,嫣红的唇印在白壁上格外清晰。
    就着这一抹唇印,抿了一口冷掉的茶水。
    “人非圣贤,谁没有七情六欲。”
    作者有话说:
    【1】《山家清供》里面形容梅花汤饼的一句诗
    在前夫哥面前跟老婆间接接吻,真坏(指指点点)
    第25章
    崔茵回去后,总是记起那个深夜里,她在娄复的指引下从后门离开,在转角处的一刹那回首望见萧绪桓独坐在书案后的模样。
    荧荧火光,将他的身影放大,投在北墙之上。
    一整幅舆图被他的影子覆盖了大半。
    先前听说他原本不常住在建康,而是住在丹阳城外的军营之中,崔茵似乎明白是为什么了。
    偌大的大司马府,空旷,寂静,他只点燃那一盏照亮舆图的蜡烛。
    ......
    今年的春天的确来的早些,晨起湖畔虫鸣声声,窗檐滴雨,春草抱着东西从外面回来,远远地便瞧见水榭之上挂上了纱帐,竹林掩映之下,朦胧飘飞。
    崔茵和几个侍女在做青团。
    春草把东西搁在一边,净了净手,坐在崔茵旁边。
    娘子手巧,做的点心向来精致,麦青汁揉成的糯米面胚里包上甜糯的赤豆沙,在葱管似的十指和手掌间包成一个小小的团子,清淡的香气扑鼻。
    原本过几日才是寒食节,今日做青团是萧楚华央求崔茵教她,才提前准备了馅料。
    但她今日却没来,春草解释道,“刚才郡主身边的侍女来传话,沈大人患了风寒,郡主留在家中照顾,”她拍了拍手上的糯米粉,将方才拿回来的东西交给崔茵,“今日失约,郡主过意不去,特地送给娘子几匹布料做春衫。”
    若说银钱,崔茵逃走时一直将银票带在身上,崔大夫人出手阔绰,没有在钱财上亏待她,这也是她住在萧府上的底气。虽说如果给萧绪桓银钱,他定不会同意收下,但如果他们姐弟赠予她东西,崔茵至少回得起礼。
    回赠萧楚华可以是女郎喜欢的各种精巧的首饰,但回赠萧绪桓的东西,崔茵不会平白浪费这样能单独接近他的机会。
    ……
    上次齐文光请他去齐家,萧绪桓没有告诉阿姐,依照萧楚华的脾气,知道之后恨不得举着刀杀去齐家的大门口痛骂他们不要脸。
    可就在他再一次拒绝齐家的示好后,朝中近来桩桩件件杂事,以及深夜秘密上门求见的李承璟,令他不得不承认,既然淌了这混水,入仕为官,无论是宗室士族还是他这样的寒门武将,都无法独善其身。
    徐州及寿春乃江北门户,北方的战事暂缓,羯人西退,长安以东皆被胡人占领,士气正旺,江北捉住了不少胡人潜进城内的细作。
    如今胡人之中颇受重用的一位将领解裕,乃是十几年前先帝主持的那次北伐中失踪的一位低品级武将之子。
    他放言,三年之内,必定荡平江南。
    这样嚣张的口气,原本无人放在心上,可渐渐有传闻称,解裕的父亲是带着大梁的城防图纸北逃的。
    其父早就生出了投降北逃的打算,将妻儿提前送到了江北。他先是带着妻儿献上城防图投降羯人,又转而降胡,至于那图纸,萧绪桓不确定是否还存在,也许只是解裕搅乱人心的手段。
    若是真有城防图,为何解父投降羯人的那几年始终不被重用,羯人几次南下也不曾成功。
    后来解裕长大成人,投奔至胡人麾下,才一战成名。
    他听说,解裕年少气盛,曾对胡人言,南人皆为软骨头,只有一位姓萧的还算个人物。
    十八九岁的少年,桀骜不驯,分明是在挑衅。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轻视。
    朝廷下令,重修徐州与寿春一带的城防,派重军驻守。朝中为两城的太守人选争论不休,始终不曾定下来。
    萧绪桓不愿意参与纷争,可这次,无法忽略徐州和寿春的重要性,不该成为士族争权夺利的战场。
    单凭一个人的意愿,不足以决定人选,所以前几日,李承璟才找上门来。
    娄复知道他这几日心事重重,也不去眼前讨人嫌,站在书房前的院子里逗鸟雀。
    一道水绿色的裙摆翩跹穿过了木廊,踏进了月洞门。
    娄复眼睛一亮,忙迎上去。
    “夫人怎么有空来了?”
    崔茵今日换上了一条水绿色的春衫襦裙,鹅黄云纱的披帛,云堆翠髻,樱唇榴齿,臂弯挽着一只食盒。
    迎面走过来,如水照花,若风扶柳,比平日里温柔妩媚的模样里多了几分清新和娇俏,娄复挠了挠脑袋,不敢多看。
    不过他觉得,夫人这趟来的好,萧绪桓见了定能驱散些烦忧。
    崔茵打开食盒,立刻弥漫出一股清冽的香气来,“娄小郎君,过几日是寒食,我提前做了些青团,拿来给大司马尝一尝,”她笑盈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不知眼下大司马有没有空?”
    娄复盯着青团,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有空,夫人来了自然有空!”
    崔茵道,“这是刚出炉的第一笼,春草还在听竹堂继续忙呢,娄小郎君若是喜欢,可以过去尝尝。”
    她盖好食盒,大有护好这一份只给萧绪桓一个人尝的架势,娄复嘿嘿一笑,“那小的就不客气了,夫人直接进去便是。”
    说完就跑没了影。
    崔茵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何事?”
    萧绪桓正想着事情,未曾注意到院子里的交谈声,以为是娄复过来敲门,凝眉随口问了一句。
    门外的人柔声道,“妾做了点心,送来给萧郎君尝尝。”
    话音未落,书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崔茵朝他粲然一笑,目光越过他的身侧朝里看了一眼,垂眸道,“萧郎君若有事要忙,妾便先走了。”
    “无妨。”他退开一步,让她进来。
    还同上次一样,崔茵坐在书案一旁,将装着青团的碟子推过去,“想来萧郎君不喜甜腻,妾特意少放了些蜂蜜和糖,”她拿起一个小巧的青团,递给他,“萧郎君尝尝?”
    眼前人却没有她意料中的反应,眼神淡淡的,看着递到面前的青团,沉默了一下,“我没胃口,先放在这里吧。”
    崔茵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遇到他以来,萧绪桓从未用这种疏离的口气同自己说过话。
    她有些挫败,也有些酸涩,垂眸将手伸回来,想把青团放回去。
    却听他突然问道,“夫人为何觉得萧某不喜欢甜食?”
    她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何这样问。
    “妾……”
    那双眼睛探究似的盯着她,有种琢磨不透的深意,再开口,令她脊背发凉。
    “莫不是夫人将自己亡夫的口味记混了,以为萧某也一样?”
    崔茵睁大了眼睛,心跳如雷,“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心乱如麻,生怕萧绪桓误会,可好像的确是她将李承璟的口味记在了心里,下意识就以为他也不喜欢甜食,崔茵不敢直视他那带着寒意的眸光,忍不住红了眼眶,语无伦次,“对不住,妾只是……”
    眼中蓄满了泪水,崔茵当真是被自己的失误吓了一跳,也被他突然变冷的质问乱了心绪。
    萧绪桓情绪不佳,心中被杂事沉甸甸压抑了多日,方才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她心底潜意识还记挂着李承璟,便脱口而出责问于她。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见崔茵慌乱几欲落泪,更是自责懊恼。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拿起那只青团,咬了一口。
    崔茵视线有些模糊,余光里见他又拿起青团吃了,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态度,转过身去默默整理妆容。
    “夫人莫怪,方才是我口不择言。”
    崔茵听他这样道。
    她慢慢站起身来,萧绪桓以为她要走,跟着站了起来。
    却见她转向身后的北墙,盯着上面的几笔勾画看。
    “萧郎君是为军务烦忧吗?”
    她忽然转头问道。
    闻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
    萧绪桓感到无比的愧疚和自责,他方才这样凶她,她却敏感贴心的发现他为何情绪低落。
    他走上前去,忽然拉起她的手,在舆图的一处城池上画了个圈。
    “让夫人见笑了。”
    他自嘲般笑笑,松开了她的手。
    崔茵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良久。
    她轻咬朱唇,忽而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妾想学骑马,您能教教我吗?”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严厉谴责作者!今晚竟然小虐!实在是太坏了!!!
    明天甜回来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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