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计谋,身在其中,已不知何时动用真情。
    或是鬓边瑞香,扰乱心肠,或是假山月下,兰草系情。
    妾与汝互欺互瞒,偷得几许缱绻。惊闻汝即将出征西蜀,李承璟百般刁难,已然知晓妾之下落。
    妾知君之所向,非权非贵,矫矫虎臣,志在收复故土,逐退胡虏。
    妾何德何能,蒙君弃前程坦途,逆流而上。
    情之一字,实为缥缈虚无,只恐来日妾容颜衰老,青春不再,君憾凌云旧事,黄花负酒,相看两相厌,悔倦今朝,终成怨侣。
    今闻稚子心疾难医,妾为人母,实难割舍分离,思念若狂。
    故去之,尘封旧事,还君坦途。
    真真假假,无从探得真伪,然两情相悦,妾深信不疑。
    灵清观真人曾占一卦,言你我前世今生之姻缘。
    今生牵绊至多,妾私心许愿,愿若有来世,与君白头。
    ……”
    丹笔鸿飞,写至最后一行,字迹已是沾满了干涸的泪痕。
    头顶的灯笼越来越暗,萧绪桓闭了闭眼睛,眼眶微微发烫,再次睁眼,那字迹已经朦胧分辨不清了。
    娄复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站在台阶下面,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萧绪桓便已经收起信纸,转过身来。
    “都准备好了?”
    娄复道:“都备好了,小的叫他们悄悄先行一步,宫里派人来回话,说已经下令召摄政王入宫中了。”
    说罢便见萧绪桓翻身上了马,娄复赶紧跟了上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再三拒绝与齐家联手的大司马,这次却为了夫人,答应了与齐太后的交易。
    ***
    白日里阴沉着天,入夜时分,薄云蔽月,李承璟方才又来过一趟,对崔茵说,这里是摄政王府,叫她收心,乖乖待在这里,房中也不曾留下婢女。
    他已经不敢再将她单独安排在外面的宅子里了。
    崔茵听他离开之前,再三叮嘱了门口的侍卫,她内心倒也没有多大的波澜了,这是她自己选择回来的,就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这样。
    她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李承璟心里起了放弃阿珩的念头,她也不会再与他虚与委蛇,放低姿态请求了。
    她知道自己毫无倚杖,越是软弱相求,李承璟越是肆无忌惮。
    既然李承璟说在他心里自己最重要,那便好了,她唯一能用来保护阿珩的,就是自己。
    阿珩若不在了,她也不会独活。
    辗转难眠,崔茵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的心里到底是该想着阿珩,还是想着另外一人。
    既然沈汲说萧绪桓这次轻易接受了去西蜀,是因为和李承璟作对,那么自己离开了,他知道了消息,看到了那封信,也应该冷静下来,平衡得失,不该那么冲动行事。
    其实她大可以在信里说自己对他只是利用,毫无留恋,更能让他忘掉自己,好好考虑去西蜀的事情,但她做不到。
    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对他说心底的真话了。
    风声簌簌,窗外的树丛哗哗作响。
    她忽然听到门外的交谈声,慢慢走过去,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女子站在门外,灯火映在她脸上,对自己微微笑了笑。
    “七娘,别来无恙?”
    崔茵一眼便认出了她,看见她的笑容,心里只觉得厌恶,脸色沉了下来,“五娘,我不欠你什么,你来做什么?”
    “不欢迎我?”崔莹也不恼,时隔这么多年,她也是头一次再见到崔茵。
    记得小时候,她是众星捧月的崔家贵女,听下人们说族中有个比她小一岁的七娘子,年纪不大就已是殊色难掩,比她还要生的漂亮。
    她气不过,特意跑去她家里羞辱了她一番。
    那日她家中在治丧事,崔莹见她木木呆呆的样子,放心不少。
    美则美矣,身份低微,永远只配被她踩在脚下。
    这是如今……崔莹叹了口气,“你的确不欠我什么,似乎是我欠你。”
    她转头对门口的侍卫道,“本王妃的话你也不信?世子病重,眼看就要不行了,叫生母去再看一眼有何不对?”
    “你以为本王妃愿意来请,世子是王爷亲自托付给我的,你有几个胆子敢阻拦。”
    正说着,崔茵惊慌打断道,“你说什么?阿珩怎么了?”
    崔莹带来的人拦住了李承璟的手下,不再废话,直接带走了崔茵。
    崔茵听她说阿珩病重要不行了,刚刚心里慌得不得了,脚步都差些走不动了,但见崔莹带自己往一处角门走去,忽然发现事情不对。
    若是阿珩真的有恙,崔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特意叫自己去看望。
    到了角门,果不其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崔茵甫一上车,就见车上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正卧在一团被衾中,睡得香甜。
    她心跳险些要跳出来,手指微微颤抖,拨开了被衾一角。
    软软糯糯的小孩子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和她记忆里那个瘦小的婴孩已经大不相同了。
    她知道这就是阿珩,不仅是因为眉眼和她极为相似,更是她看到这个孩子时,就有说不出来的激动。
    崔茵怕惊醒他,轻轻凑过去,亲了亲孩子的脸颊。
    她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阿珩,攥着他小小的手,不知不觉眼里酸酸涩涩,已经落下泪来。
    崔茵轻声道,“你为什么帮我们?”
    马车已经缓缓启程,不知要送她们去哪里。
    崔莹看着她们母子团聚的样子,轻轻别过脸去,依旧傲气凌人的抬起下巴。
    她嗤了一声,“你当我与李承璟一样狠毒?”
    “他默许我替他了解了这个小病秧子,七娘,他要杀自己的孩子。连大伯母都是这样劝我,只要了结了这个孩子,我的孩子就会成为世子,将来还会做太子。”
    崔茵后背发凉,白天李承璟的话果然是这个意思,她真的不敢相信,虎毒不食子,他竟然要害自己的骨肉。
    阿珩还在香甜的梦中,浑然不知。
    崔莹忽然放轻了声音,挺直的脊背慢慢靠到了车壁上,抬眼看了阿珩一眼。
    “或许在你眼里,我是个恶人,从小便欺负你。但是七娘,杀人,我做不到,更何况是杀一个孩子。”
    “李承璟这种人,亲生儿子都敢舍弃,冷血如斯,我若真的杀了他儿子,难保他将来后悔,算到我头上。他越来越与崔家生分,崔家亦与我生分,其实想想,我跟你有什么两样,他们争来争去,你死我活,我们又算什么。”
    她眼里渐渐蓄了泪,忙转过身擦掉。
    崔茵听着她的话,有些意外,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那个趾高气昂目下无尘的崔五娘,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崔莹,若说谢你,我做不到,若没有你点名要我替嫁,我不会有今日。”
    崔莹瞥了她一眼,张了张口,“不用你谢,我也是为了自己。”
    她送走崔茵母子,也是给自己解决了个大麻烦。
    崔茵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阿珩轻轻抱了起来,小家伙也没醒,只伸了伸手,扭了几下身子。
    她蹙眉,轻声问道,“你要把我们送去哪里?”
    崔莹疑惑,“你还想去哪里?不找萧绪桓吗?”
    崔茵闻言沉默了下来。
    她该去找他吗?她若带着阿珩去找萧绪桓,李承璟只会更怒。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崔莹,“我和阿珩走了,你怎么办?”
    崔莹嗤笑,“只要崔家在一日,他便不敢对我动怒,何况他这种人,我只跟他谈利益,他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不会对我怎样。”
    话音未落,马车咯噔一下,急停下来。
    阿珩被外面一阵喧闹声吵醒,往崔茵怀里缩了缩,大哭起来。
    崔茵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停在了马车旁,心跳如雷,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孩子。
    闪着银光的一柄长剑挑开了马车门。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不成了,那封信修修改改太占时间了,作为补偿这章发红包~
    第49章
    自小皇帝寿辰宴那日开始, 萧绪桓就在想,不管崔茵心中有多少顾虑, 不管她到底何时才会对自己坦白真相, 他都不需要再等了。
    既然绝不会放手,那就让他来替她解决。
    李承璟请旨调兵至徐州和寿春,以御胡人南下, 又借口西蜀刘氏其心不轨,请他前去镇守。
    他假意与李承璟较劲,带兵出征西南,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速战速决, 再回到建康,以保住如今的权势和地位。
    然而此去西蜀,早已经在他的计划之中。
    齐家三番两次邀他为盟, 他始终不曾答应,就是知道终有一日, 自己也会有软肋需要借他人之势。
    阿姐独自留在建康, 需要借齐太后之手保全,将崔茵和她的孩子从李承璟的手中抢过来,也需要宫里的旨令助他一臂之力。
    他知道李承璟定然会以孩子作为要挟,拿捏崔茵。其实他可以不管不顾将她直接带走,不让她知道任何消息, 但他知道如果就这么带走崔茵, 孩子会成为她永远的一块心病。
    那就替她抢过来好了。
    宫里的旨令将李承璟召去, 李承璟不会怀疑分毫,毕竟他知道萧绪桓与齐家不对付, 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联手的一出调虎离山。
    然而萧绪桓赶到摄政王府时, 见一辆马车从角门驶出了王府。
    他不知道崔五娘带着崔茵和孩子离开的目的, 便悄悄跟在马车后面,直到驶出建康城,才逼停了这辆马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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