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仪惊得恨不得转身就跑,但角门里已经走出了让此时的谢嘉仪避之唯恐不及的人。青衫落落,修长苍白的手扣着木门,看向门外惊慌的红衣少女。
    他的目光很平静,轻声道:“咦,郡主怎么在这里?”
    如意握着油伞的手动了动,觉得陆公子这样子可不像惊讶。惊讶该什么样,就是不看他家郡主,看陆公子后面那个明心就知道了。
    那明心真的是相当惊讶。
    公子突然披风也没穿就站在了雪地里,他赶紧进屋子又是找油伞又是找披风,他急得鼻尖都冒汗了,抱着东西出来,就听公子说:“记住,咱们要出门买一刀纸。”
    哪个字他都能听懂,他就是不懂,为啥突然要出门买一刀纸。家里纸多着呢。
    等到角门一开,看到门外的郡主,他更惊讶了。
    为啥冰天雪地的,郡主在他们家角门外?
    为啥冰天雪地的,他家公子要出门买纸?
    为啥冰天雪地的,能这么巧?他家公子跟发癔症一样突然要出门,结果就能遇到好久不见的郡主?
    明心小小的心,盛着大大的困惑。这个往日在他眼里非常简单的世界,这一刻让他非常迷惑。
    谢嘉仪没有回答陆辰安的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在这里,她只好问回去:“陆公子,为什么这时候出门?”
    陆辰安没有说话,明心呆呆看着,这时候恍悟公子的眼神是让自己说话,立即回道:“公子正要带我出去买一刀纸。”
    谢嘉仪嗯了一声,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时候意识到自己还没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忙也看向自己身边的如意。
    如意答道:“我家郡主追一只雀儿,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谢嘉仪一听,对,就是追雀儿。如意就是如意,什么时候都靠谱。她赶紧顺着如意的话点头。
    陆辰安睫毛颤了颤,淡声道:“这样雪天,还有雀儿呢?”说着抬眸看向谢嘉仪,谢嘉仪被他黑凌凌的眼睛一瞥,顿时有种说谎被人看穿的尴尬,她觉得自己控制不住的脸庞发热,心里想着到底应该怎么解释大雪天有雀儿出来这件事,肯定有些雀儿饿得很了,雪天也要出来找东西吃吧......再就是有些雀儿要是有了孩子,再冷也得出门啊.....再就是.....
    她脑子乱成一团,又喊了声:“如意。”
    就听她身后的如意镇定回了声:“有。”
    谢嘉仪:.....
    如意,毕竟还是如意。
    你看如意说有,陆辰安就点了点头。做贼心虚说的就是自己,都到了要说谎的地步就该艺高人胆大,无论对方反问什么就咬住“有”。就是有雀儿,就是追雀儿来着。谢嘉仪暗暗点头,就是这样。
    陆辰安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郡主是要回去了吗?”他轻声问。
    谢嘉仪嗯了一声,礼尚往来也问:“你们主仆就这样走过去?”这里离德胜大街可距离不近,关键陆大人身子骨也不是多强壮,又下着雪。
    明心抱着东西嘟囔了一句:“这时候也雇不到车了。”
    这话说完,所有人目光都看着郡主那辆又大又暖和的马车。
    谢嘉仪:......
    她想陆大人这样的人,一旦心有所属,肯定不会跟旁的女子共乘一辆车。别人可以拒绝,但她作为一个大气的又要笼络陆大人的郡主,她得客气。
    没想到谢嘉仪客气过后,就等着陆大人一拒绝她就说出那句,“那就就此别过”。“那就——”刚出口,谢嘉仪就意识到陆大人没有拒绝,陆大人说的是,“恭敬不如从命。”
    她看着陆大人,纳了闷了,“那就请上车吧。”
    一直到车帘子垂下来,谢嘉仪都不知道陆大人到底怎么回事。陆大人不该啊——她试探问道:“胡姑娘,还好吗?”
    陆辰安目光一闪,他直觉有些事情也许跟胡姣也有关系,他回道:“已经托付给陆家老太太照顾,内外有别,我并不曾见过。”他现在是解元,一下子变成商贾陆家的金疙瘩香饽饽,只要他春闱不出意外,他这个表妹在陆府就是贵客,断然没人敢错待她的。待他金榜题名,入了官场,就更容易给她找户好人家,也算对过世的人有了交代。
    “你不曾见过?!”谢嘉仪可算明白为什么陆辰安是现在这个不避嫌的态度了,他竟然没见过他那个表妹,就给送到陆家后院了。
    谢嘉仪的诧异让陆辰安很意外,他解释道:“她来的时候要斋戒上香,后来.....后来我就病着,病好了,内外有别,我也在备考,也并没有非见不可的理由。”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前也只是听说有这样一位表妹,也只要求我将来能伸手拉一把,并没有别的要求了。”
    他看见谢嘉仪似乎又有些不安,她不自觉的又把拇指关节放在唇边轻轻咬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非常棘手的事情。
    “郡主?”他轻唤了一声,不明白她为何紧张。
    “啊?”谢嘉仪抬头望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该见上一见,她这么远来投奔你,你该见上一见”,说着自己肯定自己,还点了点头,“你该见上一见。”
    三次,陆辰安睫毛轻颤,郡主紧张的时候会把话重复三次。
    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郡主会在意他这个表妹。
    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我记下了,也是怕过了病气,再者本就闭门读书,想着明年放榜一块儿见也是一样的。”
    “放榜?”谢嘉仪点了点头,“放榜好。”
    此时她被那个称为宿命的东西攫住,前世陆辰安和胡姣就是秋闱放榜那日相见,这一世这么多事情都改变了,两人的相见居然依然会在放榜那日,只是不同于前世,是春闱放榜。
    他们宿命的相见,就是在陆大人金榜题名时。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是这样吗?所以有情人的第一面,被命运安排在一个最好的日子。
    谢嘉仪茫茫然望着陆辰安。
    她改变了很多事情,却改变不了某种宿命的安排。她简直有些后怕了,如果刚刚,她动了歪心思,她会面对什么呢?明年三月春闱放榜,陆大人见到了他宿命中的女孩,一眼就是心意动,一动就是一生。可陆大人如果应了她,必然不会负她。他只会刻意压抑约束自己,这会是她想要的吗?
    陆大人压得住自己的心意吗?会不会依然有一天.....
    她并不想在别人的真情挚爱中当一个搬不走的绊脚石啊。
    谢嘉仪怎么能给他人作配。属于她的故事再烂,她也得当那个唯一的主角。
    至此,所有的挣扎都已经明了。谢嘉仪茫然的眼神渐渐明晰。
    陆辰安看着她漂亮通透的眼睛好似蒙了一层雾,看着雾散,重新见到了她清澈如水的眼睛。可是他却觉得心慌,心一抽一抽地痛着,似乎有什么离他远去。
    但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种茫然无措的心慌所为何来。陆辰安觉得自己好似行走在迷雾中,他读不懂她了。
    陆辰安皱了皱眉,选择了直接问:“郡主,可是觉得我这个表妹有哪里不妥?”
    谢嘉仪笑了笑,又是往日灿烂的模样,“怎会?我觉得她同陆大人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谢嘉仪心道我得不到很好很好的人,那我就做那个为很好很好的陆大人鼓掌的人吧。除了南方水患,这一世至少我又多做了一件好事,我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她笑得又甜美又苦涩。
    马车这时候停下来了,原来已经到了德胜街那间有名的文房四宝铺子。陆辰安只觉得,这段路这样短,早知道他就选一个别的借口了,把这段路变长一些。
    可到了就是到了。
    陆辰安下车躬身行礼,谢郡主相送之情。
    听到郡主说:“陆公子,我希望早日可以叫你陆大人。”
    金榜题名入翰林,到时候陆公子就变成了陆大人。
    陆辰安再次躬身一礼,抬头的时候就见大红色底海棠金线绣的厚重车帘已经落下,马车辘辘行远了。
    他看着雪中越行越远的马车,甚至没有机会问一句: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郡主呢。
    有些话不能问,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没有机会。
    明心挠了挠头:“公子,咱们进去吧?”
    却听到他家公子嗯了一声,说得却是,“回去吧。”
    第44章
    年年过年, 人们还是年年盼过年,过年时间易消磨,转眼就到了永泰十二年。
    谢嘉仪的南方工程不过是在过年期间停了半个月, 年后朝廷一开印, 她那边的工程就继续开工了。对于前世淹得最狠的几处, 郡主府更是不错眼珠子地盯着。
    她知道这个七月开始降雨,一直到九月, 整整三个月的异常降雨将把南边变成一个真正的地狱。
    这次,她要为陛下,为大胤拦住这条巨兽。
    郡主府派出去的人背靠坤仪郡主好经商,别人拿不到的许可, 郡主都拿得到。成叔在北边,京城以及往南有早出了月子的钱莹莹带人帮她主持, 如意和采月总览。谢嘉仪还在打着海外商路的主意, 只是可惜, 缺人。真正能干的人, 总是缺的。
    各地商道和店铺生意的金钱朝着京城郡主府汇总, 又在如意的安排下分作三份,一份用于购粮囤粮, 一份用于继续扩大生意, 当前最大的一份通通运往南方各处河道工程。工程一旦启动, 就好像一只张着嘴的巨大吞金兽。
    三月春闱放榜,解元陆辰安再次成为榜首会元。不要说别人, 就是已经知道陆辰安多厉害的谢嘉仪也觉得惊愕, 要知道前世陆辰安的轨迹是一路第二, 最后点了探花郎。怎么这世他直接一路解元会元过来, 这架势必然要三元及第点状元了。
    果然, 四月殿试之后陆辰安钦点状元郎,这次的探花郎正是太傅府的小公子十八岁的才俊陈栎川。
    状元游街这日,坐在自家茶楼上的谢嘉仪心情非常复杂。这是她切切实实看到的又一改变,似乎跟她的重生没有关系,但是永泰十二年国朝取士的结果确实发生了变动,一甲三人的排名都变了。尤其是,上辈子总拿自己没中探花,一直感叹“既生瑜何生亮”的陈栎川,这辈子居然遂了心愿.....想到那个花孔雀一样的公子哥,谢嘉仪心情更复杂了。
    这时如意在耳边提醒,“郡主,陆家的内眷今儿也订了咱们茶楼的雅座,刚刚已经带人都进去了,给安排在咱们旁边。”如今陆大人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不管将来是不是郡马,郡主拉拢陆大人是毋庸置疑的。
    谢嘉仪翻着账本子,问道:“那个胡姣也来了?”
    “来了。”
    她只翻动账本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别的。
    甲胄侍卫开道、礼乐在先,进士们骑马经过,街道一片热闹。每当一甲取中年轻俊朗的学子,这一年的民众总是会比平常时候更热情。
    “听说陆府的门槛儿已经被官媒人踏破了,陆府老太太现在一天关心陆公子饮食起居三次。”如意看着状元还没来、已经呼啦啦涌过来一群人的街道,捡着郡主可能关心的,慢慢说了。
    谢嘉仪笑了声,这是定时定量关心自家这个孙子了。少了显不出陆家人的关心,多了又显得陆家长辈不够庄重,一天三次,刚刚好。
    “就是今儿过来,胡姑娘也是被老太太拉着,坐在老太太旁边。”
    谢嘉仪再次点头,还没成亲呢,就已经妻凭夫贵了,甚好。
    “郡主,进士们来了。”如意是带着陈嬷嬷安排的任务的,陈嬷嬷原话说:“那队伍一来,你可就提醒郡主仔细看,一个个看。有时候画像画得再好,不够活色生香,郡主可能看着画像没胃口,哎呀这看到活人可能好一些.....”胃口说不得就开了。
    开道的护卫礼乐之后,当头一人就是他们大胤永泰十二年的新科状元郎陆辰安。十九岁的商贾人家出身,可就是在这京师繁复之地,先解元,后会元。有人可惜,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反而县试没拿案首呢,不然就是活生生的“六元及第”,实在可惜。等到见到状元郎真人,谁都顾不上可惜了,长成这样要是不是成绩实在太好,可一不小心就得给陛下点成探花。
    轮到探花郎陈栎川的时候都是异口同声:“这探花郎也好看!就是.....也好看!”热情百姓们朴素的肯定并没有让陈栎川开心起来,这“也”让他听出了别的味儿。随之而来的琼林宴上,再次传出陈栎川的那句“既生瑜何生亮”啊,还有一句解释“这状元郎的长相让我个探花多少有些尴尬了”.....
    谢嘉仪扶着窗棂探身看这场华丽的热闹,看那个即将展露无人可及才华的陆大人。前世她这天根本就没出宫,原来这天着红袍的陆辰安这样好看。
    模模糊糊中,她好像看到了骑马过去的陆辰安回了头。
    谢嘉仪当即一个激灵,立即把探出的身子收了回来。只觉自己差点又沦为别人姻缘里的绿叶子,人家在那里一眼万年,她堂堂郡主探头巴巴瞅着,想想多丢人呐。
    这时候步步进来跟郡主行了礼,神秘道:“郡主猜猜,我刚刚在一个偏僻的包间看到了谁?”
    郡主还没猜猜,如意直接就拿手推了步步的头,嗔道:“有事好好跟主子说,嬉皮笑脸像什么样子。”
    步步实在是太意外,这才忘了形,闻言赶紧认真回道:“郡主,最角落那个厢房里,带着恨不能把全身都遮起来的玮帽进去的女子我看着眼熟,后来凑到隔壁一听娘呀是鸣佩!”
    “她?”自从上次的事儿后好像鸣佩就不在宫里了,这是又被德妃他们给安排到英国公府?果然出来也不闲着,“她出来也不为奇。”说到这里谢嘉仪忍不住又问:“咱们茶楼这么不隔音呢?”
    “隔音郡主,就是不同房间隔音效果不一样。”如意回,开在京城的茶楼,都有这些伎俩,这个茶楼当时就是他监督人开起来的,除了特别做了郡主的这间厢房,也会特别有几个房间格外不隔音。
    谢嘉仪一副“我懂”的样子端起茶杯,刚喝了口茶就听到步步兴奋的声音,“郡主,后来又进去了一个男人!泰宁侯世子!”他圆滚滚的眼睛看着郡主,是男人呀,郡主不是不喜欢这个鸣佩,他们可以去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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