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莫名的怪事,所有的屏障都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谢嘉仪看着如意持着令牌顺利纵马向前,她终于笑了,晕倒前她喃喃道:“陆大人,今生我只想与你白首。”她没有辜负父母教导,没有辜负兄长的牺牲,她没有对不起自己皇族的身份,她从来都没有。剩下的,她只想与陆大人白首,“赌书泼得消茶香”,如果陆大人喜欢,她想,她也会喜欢的。
    陆大人,无所不能,那能不能许昭昭以白首?
    谢嘉仪再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她一醒来就看到风尘仆仆的如意,如意是笑着的。
    谢嘉仪还没说话,苍白的脸就笑了。
    陆大人,果然得救了。
    她听到如意说:“郡主这下子可放心了吧。”
    “如意,我要去况城。”如今已是深秋,在这个秋天结束前,她要一直看着陆大人,说着立即抓住如意的手:“你可告诉陆大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去川南!”
    如意笑:“陆大人听到都笑了。”陆大人怎么可能去川南。
    谢嘉仪也忍不住笑。
    明明一切都好了,可是谢嘉仪还是等不及一样,立即就要往况城去,如意只有领命的。郡主说的,就是他要做的,如意从来不问原因。
    这日下午,谢嘉仪的车队到了况城。
    这里更冷了,冷而荒凉,怪不得北狄但凡有一点生气,就想着南下。北地繁华本来就差大胤京师和南边苏杭金陵多了,可是北狄这边即使最靠南的城池,也把大胤北地衬成繁华都市了。
    如意帮着郡主笼好斗篷,她一下车,就看到正快步出城门的陆大人。
    谢嘉仪招手。
    陆大人大概太高兴了,也冲她挥手。进出城门的就连伤员看着他们的郡主和将军都忍不住跟着人群起哄。就在这时,一个伤员似乎撑不住,在经过陆大人身边的时候倒了下去,陆辰安伸手去扶。
    他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不对,可是他的左手已被此人扣住,而他的右手,早已经不够快。
    一支淬了剧毒的袖箭就这样射入陆辰安的身体。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甚至陆辰安倒下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还在快活地笑着,都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辰安意识到死亡降临的瞬间,就看向谢嘉仪。
    他想念,他的郡主。
    谢嘉仪脸上的笑容还没落,就茫然朝着倒下的陆辰安奔去。
    见血封喉的剧毒,是大胤皇室的秘药。他知道,他遇到了“枭”。世祖元和帝诛杀闵怀太子满门后,意识到跑了一个才满月的孩子。斩草除根,不做就罢,做了就必须做彻底,这是元和帝的信条。“枭”组织,没人知道它的存在,这个组织只领了一条帝王令,诛杀闵怀太子血脉,不死不休。
    谢嘉仪扑倒在陆辰安身边,茫然看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陆辰安嘴里涌出。
    一直到这一刻,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整个人抖成了筛子,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而陆辰安甚至抬不起手,再碰一碰他的小郡主。他只来得及说一句破碎的,“昭昭.....对不起”,他想再多看她一眼,可他已经看不到了,他想告诉她这一生遇到她多好,他想告诉她只是心悦她就令他觉得快乐,可是他倒下的时候,视线模糊中看到了他的郡主茫然却痛不欲生的脸,他没有再说别的,依然只是最后三个字:“对.....不.....起”。
    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可都已经来不及。
    谢嘉仪,陆辰安心悦你。
    谢嘉仪,真的,对不起。
    我为闵怀太子之后,正是你的表哥,本当与你青梅竹马。你可是太祖为我定下的妻子,比指腹为婚更早的钦定。可惜,我既不能做你的竹马陪你长大,也不能陪你走完这坎坷的人生路,与你共白首。昭昭,对不起。
    天降大雪,让无声的人白了头。原来北狄的雪,来得这样早。
    她握着半个王朝经济命脉,重振北地谢家军。她做了很多事,她拥有了很多很多东西,可是她又好像,一无所有。
    谢嘉仪想放声痛哭,想悲号出声,可是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脸靠上了陆辰安的脸。
    他的脸庞,依然温热。
    “ 陆大人,我难受。”可是这次,没有人抱紧她,告诉她“我在”,这次她是一个人。
    北地平原万里,一片白茫茫,真干净。可是谢嘉仪却觉得,自己也许走不出这场漫天的大雪了。
    暮色降临,又一个夜来了,可天,还会明吗?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到处都是压抑的哭声,雪落了所有人满身满头,但是没有人动。
    有人愤恨的拉扯间,扯歪了那个行刺者外衣,露出了他内里兵服上一个大大的“川”字。刺痛了谢嘉仪的眼睛,耳边是那个温润的声音,轻声抚慰道:“天命有定,不能强求”。
    天命?!
    从此,她谢嘉仪再不信天!
    陆大人,我活一日,就不信天一日。如果当真有天命,让天来诛我!
    陆大人的脸,冷了。任凭她再努力,残存的温度还是一点点离开陆大人的身体。
    如意就跪在郡主身后,他听到了郡主的呢喃,他们的郡主说:
    “陆大人,我难受。”
    如意慢慢跪趴下去,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们头顶身后是北地的大雪,纷纷扬扬。
    他们在肃城操办了陆辰安的丧礼,丧礼一结束谢嘉仪就沉沉睡去了,或者说晕过去,谁知道呢。她只是吩咐说,好累,想睡。
    就那么再也不肯醒过来。
    急得陈嬷嬷和采月采星一直掉眼泪。直到大夫摸出了郡主的喜脉搏,两个月了。
    叫醒郡主的是哑奴。
    没人知道哑奴跟郡主说了什么,可是郡主醒了,也开始好好吃饭。同样没人知道的是,当郡主坐在那张靠窗的长榻上,看着窗外的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在想郡马爷吗?郡马爷已经死了。
    她在想腹中的孩子吗?她还有和陆大人的孩子。
    陈嬷嬷每天都在给郡主腹中的小世子做衣服准备各种东西,她想让郡主看到,让郡主不要忘了,还有小世子呢,还有小世子陪着她的。
    她的小主子,还有家人的。
    在背过身去的时候,陈嬷嬷的泪滴在她手中的小衣服上,然后擦干,继续认真给小世子做着衣服。
    廊外的哑奴呆呆看着院中枯干的树。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是闵怀太子救了她的命,殿下说你去保护太子妃,以后你就是太子妃的奴。她就记住殿下的话,守着太子妃。直到那日,太子妃让她护着小殿下。她就护着小殿下,现在小殿下也死了。
    她的小殿下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有了血脉,殿下不会知道,殿下信任她。
    是她,换了殿下避子的药。
    殿下知道自己早晚会死,他想要郡主好好的活。像每个正常贵女一样,过安稳的生活,将来会有子嗣,到了老去的哪一天,一切伤痛都成往事,殿下想要她的郡主能够儿孙满堂。殿下知道郡主喜欢孩子,尽管郡主每次看到孩子都说嫌吵嫌烦。殿下比谁都知道,郡主想要家人的执念,想要她的兄长父母香火永继。
    但,枭在一天,殿下就给不了郡主。殿下也不愿再有一个孩子过着像殿下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一生都在为活拼命。可是,她却违背了殿下的意思,把郡主拖入了这个旋涡。
    哑奴愣愣看着。
    闵怀太子该有血脉传承下来。闵怀太子殿下,是太阳一样的人物,不该如此。
    没有人给哑奴新的交待,从此,哑奴的命就是守护她新的小殿下。
    又是大雪,北地的大雪可真多呀。
    她看到郡主从窗边伸出了手,郡主糊涂了,窗外是廊檐,她哪里能接住雪呢。
    哑奴听到郡主又低又轻的声音,郡主轻柔道:
    “陆大人,又下雪了。”
    况城那日半个月后,已经声隆整个大胤被称为新战神的靖北王陆辰安的死讯,传到了京师,同时传过去的还有张大虎的死讯。
    坤仪郡主郡马、北地战神陆辰安身死。
    北地左军将军张大虎身死。
    这次,战神死于异族奸细,张大虎死于郡主之手。
    坤仪郡主斩杀一军副统帅,真的是说杀就杀,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恐怕连张大虎直到剑插入他胸口都没想到坤仪郡主敢这么做。
    平静的京师再次被北地来的消息惊动,又是坤仪郡主!
    接到北地这两条消息的时候,正是京师的晚上,整个养心殿都是落针可闻的静。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帝王头疾已经严重到听不得一丝杂音,所以整个皇城都好像棺材一样,到处都是压抑的死寂。即使是离着养心殿很远的其他宫的宫人,也已经都习惯轻着脚走路、压着嗓子说话。
    每天依然是批不完的折子,只有当了帝王,才知道大胤每天都在发生着这么多事情。
    白日朝堂建曌帝刚刚发了火,无他,礼部尚书的折子他看了一万字还没看到正事,全都是什么尧舜太.祖,本来他的头就疼,这时候再也压不住脾气,直接把人叫进来就让侍卫打了一顿。不拍马屁不说废话是不是就不能说正事,每个折子都是这样,他还要不要睡觉要不要吃饭!
    所以此时各个官员府邸都在学习如何用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把那些歌功颂德的言辞都从自己还没来得及递上去的折子中去掉,有聪明的更好领会了帝王的要求,已经学会在前面分条目把主要事项写上,再在后面具体说。
    养心殿的建曌帝刚批完一份折子,就听到外面人进来通报:
    太后娘娘让鸣佩姑娘送汤来了。
    徐士行把折子往案上一扔,抬头向前看去。
    就见鸣佩拎着食盒款款进来了。
    又来——汤。
    第91章
    徐士抬眸向前看去:
    鸣佩披着素色披风, 拎着紫檀木食盒进来了,款款行礼。往常徐士行很少会跟她说话,可今天徐士行忍不住开口了:“朕明明说过寿康宫送汤水的事儿不用你来做。”口气里带着压不住的烦躁, 他说完看向吉祥, 用一种疑惑的口气问他:“朕是不是说过?”
    吉祥嗫嚅应是。
    徐士行唇边噙着冷笑, 他母后当没听见就算了,怎么张瑾瑜也当没听见?救命之恩就这么好使, 他是不是得喝她送来的汤喝到死的那天,不然就是忘恩负义?还是知道自己是他表妹——
    想到“表妹”这个词,徐士行好似被针扎到一样,心痛得一缩。不给他回避的空间, 谢嘉仪曾清凌凌的话就钻进了他的脑子:
    “太子哥哥,我只想给你做表妹, 不想给你做太子妃。”
    “表妹好。”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 她知道他骗了她。
    徐士行突然丧失了再继续追究的力气, 他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排山倒海的空寂和疲倦席卷而来, 让他措手不及,让他无能为力。他挥挥手, 只想让张瑾瑜赶紧出去, 赶紧走。可是张瑾瑜不仅没走, 还脱下了披风,有跟着的小侍女上前把坠落在地的披风收起。
    如今是深秋天气, 张瑾瑜披风内穿的却是轻薄的软绸, 流水一样贴合着二十二岁的女子充满生机又成熟的身体。她似乎非常羞怯, 但偏偏压着羞意, 俯身叩头, 声音都带着颤颤:
    “陛下,太后娘娘让我今晚伺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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