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凭言语,二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况且,事实就是檀云将她推进湖中的。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双耳朵听着,温宪只得深吸一口气,打落牙齿和血吞,“当时本宫不慎滑入湖中,檀云是想抓住本宫,沈姑娘怕是看错了,认为是她将本宫推下去……”
    沈棠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臣女一时失察,还请公主大人大量,不予臣女计较。”
    陆云昭瞥了一眼沈棠,他此时心中一片雪亮,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猜测的七七八八。
    这一场闹剧,便这样散场。
    回九华殿的路上,沈棠想着温宪临走前看她的目光,心情越发沉重。
    大声呼救的时候跑的急,沈棠此刻方才惊觉崴了脚,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路上无人,沈棠提起裙角,皱眉想:若不是到东宫侍疾,也不会遇到这些麻烦事,真是飞来横祸。
    “沈姑娘。”
    一个男人的声音倏然从她对面传来。
    沈棠脚步一顿,缓缓抬头。
    眼前是一只瓷白药瓶。
    疑惑的目光顺着药瓶,滑向持着药瓶的那只手,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清隽的脸上,几乎能看见脸上细小的绒毛,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透着说不出的温暖。
    沈棠有些讶异,“陆大人?”
    第31章
    陆云昭头偏向一侧, 只以一侧染了绯色的耳垂面对她,他距离沈棠几步之遥, 既不会过于失礼, 又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沈姑娘,给你。”
    沈棠迟疑了一下,抬手接过他手中的药瓶。
    陆云昭似松了口气,道:“这药对扭伤非常有用, 涂抹的时候揉捏片刻, 效果会更好。”
    沈棠怔了怔, 她以为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受伤, 其实便是连她自己,都是等人群散去后, 才惊觉脚踝处的疼痛。
    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沈棠垂眸道:“多谢陆大人。”
    天空薄暮轻垂,似有流云涌动。
    陆云昭有些窘迫,半晌才轻咳一声,“你……你把裙子放下来。”
    沈棠这才想起, 先前为了验看自己的伤势, 她将锦袜褪至脚踝处, 裙角提起时, 一小截莹白细腻便展露在他眼前。
    慌忙遮住那抹莹白,沈棠蓦地红了脸, 轻轻道:“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陆云昭迟疑片刻, 这才回过身来, 他着实有些脸薄, 方才只是无意瞥见那一小截莹白, 竟闹红了脸。
    明明是狼狈又无措的模样,偏自己还恍然不觉,以一副凛然的模样,肃声道:“檀云后脑勺的伤,是沈姑娘所为罢?”
    沈棠知晓,她匆忙行事,破绽太多,也许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陆云昭,当下也不辩驳,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今日之事十分凶险,你可知一不小心就会深陷险境,得了谋害公主的罪名,便是连皇后娘娘都救不了你?”
    沈棠轻声道:“我知道,但那种情况下,我只会落得两种下场。一,我被檀云推进湖中,江弦赶到,届时我便会和大姐姐一样失了清白,不得不下嫁于他。二,公主落入湖中,檀云救她上来,主仆二人立即反咬一口,那便是陆大人口中的大罪。思来想去,又权衡利弊,我选择了二,虽然凶险,但我心中亦有对策,檀云万万不能救公主上来,因而我将她拍晕,再先发制人,大声呼救,届时公主便是想反咬我一口,也站不住脚跟。”
    陆云昭怔了怔,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她竟能想的如此周到,且用了最得益于自己的方式化险为夷。
    他心中既敬且佩,又想起她当时绝望无助,朝自己跌跌撞撞跑来的模样,陆云昭心中一软,语气也缓了下来,“你应该庆幸,公主只带了檀云一人,若还有人埋伏在暗处,你当如何是好?”
    沈棠忽然抬头望着他,“陆大人不是及时赶来了么?”
    陆云昭闻言一愣。
    明明她面色如常的说着最寻常不过的话,也没有露出不该露的地儿,他却又想避开她的视线。
    “陆大人……”沈棠凑近一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她伸出一只手,似要探一探他额头的温度。
    陆云昭急忙倒退一步。
    “抱歉。”惊觉到自己的举止有些不得体,沈棠忙收回了手,脸上火辣辣的燃烧,“我是怕……”
    陆云昭的病症,始终是她心头萦绕不去的一个执念。
    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陆云昭的眼里闪过丝丝波澜,低声道:“下次注意些,尽可能远离温宪公主,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你要与男子保持距离,你母亲难道没有教过你男女之大妨。”
    沈棠怔了怔,低声说道:“我母亲,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陆云昭闻言一愣,“抱歉,我不知道……”
    正斟酌着如何安慰,便看见沈棠望着他,“但是这一世,我有爱我的父兄,还有陆大人,你们都安然无恙,已经足矣。”
    “沈姑娘,话不能乱说。”陆云昭的脸颊瞬间滚烫。
    但见沈棠不但未收敛分毫,而是一双潋滟杏眸圆睁,如水清澈的盯着他瞧,陆云昭愈发手足无措。
    “禁卫所还有事,我、我先走了。”
    与其说是借故离开,倒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直至他远去,沈棠一直站在原地没动,错愕的盯着他的背影。
    半晌,她才恍然。
    陆云昭该不是误会,她那番话是在向他表面心意罢?
    ……
    温宪公主在明月湖落水一事,很快在宫中传的风言风语。
    先是在宫女内侍中传的有鼻子有眼,说从明月湖救温宪公主起来的,是禁卫所一名羽林郎君。
    羽林郎君皆出身公侯勋贵之家,若是真有其事,虽然颇为香艳,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只是后来又有传言,说那位羽林郎君不但出身不高,家中还有了妻室。
    堂堂一国公主,如何能去做妾?
    正在众人感叹之时,又有人道,其实温宪公主与那名羽林郎君早有首尾,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与家世,才谋划了这一出落水计,为的便是令安贵妃同意这门婚事。
    谣言越传越烈,纵使钟粹宫以雷霆之势遏制,也止不住其声势喧嚣,恣意横行。
    “哐当”!
    挂着赤金环珠玉镯的手腕骤然一扫,前几日方才搁上去的菱花柳叶玉壶春瓶顷刻间掉落在地,又是一地粉碎。
    檀云放缓呼吸,脑子里原就绷紧的神经轻轻一跳。
    “好!好!好!好你个沈棠!”温宪公主气得脸色发青,又摔了一只金镶边玉瓶,“她算什么东西!区区忠勇伯府的嫡女,竟敢、竟敢如此算计本宫!”
    毓秀殿内金碧辉煌,尤其是一人高的多宝格上,置满各类金银玉翠、奇珍异宝,如今全被温宪毫不留情的扫到地上。
    安贵妃一进门就撞见这一幕,几片碎渣还蹦跶到了她脚边,吓得随侍的大宫女凝霜立刻挡在她身前,惊恐道:“温宪公主,娘娘来了!”
    温宪一见安贵妃,立刻扑到她怀中,大声哭道:“母妃,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外头所有人都在传,说是儿臣与禁卫所的江弦有首尾,您叫儿臣怎么活——”
    “你给我闭嘴!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安贵妃推开她,走到主位坐下,“本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孽障!”
    惹谁不行,偏偏要去和沈氏女争风吃醋。太后寿宴一事,便是连安贵妃自己都吃了暗亏,更何况是她?
    就温宪和傅明珠两个人的脑子,加起来恐怕都不及沈氏女一人。
    一个两个的,都是让她不省心的蠢货。
    “母妃——”被安贵妃怒斥,温宪公主仍是不依不饶,哭闹不已,“现下如何是好?总不能、总不能真的让儿臣去嫁给那江弦罢?他是什么东西?靠着忠勇伯府,才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守门小吏擢升为羽林军,便是替儿臣提鞋都不配!儿臣才不要去做他的妾!儿臣心悦的是定国公府的陆云昭!”
    安贵妃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怒声斥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你做下那些蠢事的时候,怎么不好好想想后果?”
    温宪和傅明珠一样,做事全凭一股冲动。
    上一回是傅明珠推沈棠进太液池,幸好由安贵妃及时善后,才没有惹出风波来。
    这一回,温宪却没有傅明珠那般好运。
    安贵妃得知温宪在明月湖落水,立即唤了檀云过来,细问事情始末后,不由又惊又怒。
    只是还未等她出手善后,谣言已经如同插了翅膀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母妃若是不想帮忙,儿臣便求到父皇那儿,父皇素来疼爱儿臣,想必不会眼睁睁瞧着儿臣去做妾……”见安贵妃不但不安慰,反而不停的数落自己,温宪猛地站起来,赌气道。
    她怎知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
    若不是沈棠先勾引陆云昭,温宪也不会出手教训她。
    只要一想到她与陆云昭站在白桦树下的画面,温宪心下就酸的冒泡。
    檀云递了禁卫所的消息来,温宪立刻心生一计,想着将讨厌的沈棠与江弦绑在一起,就无人能同自己抢陆云昭了。
    谁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和江弦绑在一起的,反倒成了她。
    安贵妃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这个女儿羊质虎皮,虚有其表,偏偏脾性大的很。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出这样一个没脑子的蠢货!偏偏她还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不能不管她。
    安贵妃烦躁的挥了挥手,檀云和凝霜立刻退了下去。
    四下无人,她压低了声音警告温宪,“这段时日,你给本宫消停点,好好待在毓秀殿闭门思过,不要再惹事,更不要去寻沈氏女的不是。”
    “可是……母妃,儿臣与江弦一事……”温宪抽噎道。
    被她哭的头疼,安贵妃捏了捏眉心,哀叹一声,“你的事情,母妃会为你摆平,保证不让你嫁给江弦。”
    温宪抬头,“怎么摆平?”
    安贵妃眉头一挑,斜眼看她,“人活着,你不得不嫁,若是人死了呢?”
    温宪闻言一愣,随后脸色大变:”母、母妃……您是说……”
    安贵妃嗤笑一声,轻轻抚摸手上涂抹地艳红的玳瑁。
    江弦此人,留不得。
    她不能冒这个险,只要温宪有一丝嫁给他的可能,她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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