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玉是一个人回来的,一回来就黑着脸躲墙角去了。
    李静安在炉边看他的羊皮卷,听到动静抬眼一瞧:“小兄弟回来了,甄若情呢?”
    “找我干嘛?”
    话音刚落,甄若情就大步跨进来了,手中提着一条大鱼,两颗大白菜,巡视一番,没看见刘馆陶:“小掌柜呢?”
    “掌柜发现你是个骗子,回屋伤心去了。”李静安信手拈来几句瞎话,见她皱起眉,又笑道:“甄姑娘果然不可小觑,小生不过将你关进地窖,你就借此反将小生一军,实在是高,高啊!”
    “哼。”甄若情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他,直接往后厨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李静安的笑容瞬间消失。
    这女人真嚣张!仗着脸蛋漂亮,厨艺高超,完全不把他这个遇名居的真·主人放在眼里!必须赶走她!
    可是,刘馆陶一定不会同意,如果因此惹怒了刘馆陶,他估计也不会好过,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让甄若情自己离开遇名居。
    他现在势单力薄,想要对付这个女人,必须广交朋友,壮大势力,一致对甄。
    看看窝在角落里的陆白玉,虽然是个没多大用的家伙,毕竟是个人头,先拉拢过来再说。
    刚才众人威逼利诱陆白玉签下契约时,他有意扮演了一个不那么坏的角色,就是为了这一刻。
    “小兄弟,干嘛躲那么远?”李静安倒杯热茶,招呼他过来:“那边多冷啊,来炉边吧。”
    好半天,角落里传来一句“不了”。
    仔细听,声音里还带了点儿委屈。
    “你怎么了?”李静安笑得如沐春风,拉开身边的板凳示意他过来:“有什么心事?跟兄弟我说说,兄弟帮你出主意。”
    陆白玉又沉默一会儿:“不了,我脏。”
    精明如李静安,怎会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这个反应,必然是外边有人笑话他脏,瞧这失落的,八成是甄若情所为。
    真是天赐良机,甄若情不知道珍惜的人,就由他李静安负责收下!
    “小兄弟说这话我可就不高兴了,咱俩以后都在遇名居做工,就是兄弟俩了,我怎会嫌弃自己的兄弟?”李静安继续笑得如沐春风:“快过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李静安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半个时辰前嫌弃陆白玉像乞丐的另有其人。
    陆白玉犹豫了会儿,本不想说,可估计是太过委屈,很快就打开话匣子:“小师傅让我保护甄姑娘,我就追了过去,好不容易在菜市场找到她,她却说我身上太脏,让我滚远点。回来的路上……我看她提那么多东西,担心她累,想帮她提白菜,又被她大骂一顿,说我……说我是猪圈里八辈子没洗过澡的猪……”说最后一句话时,他都快哭了。
    “太过分了!”李静安一拍桌子:“她怎么能这么说你?!”
    李静安虽然吼得大声,但从心底来说,他无比赞成甄若情,这小兄弟是真脏,李静安都怀疑他每到一个县,就在泥巴地里打个滚。
    进门这么久了,他甚至还没看清他那头拖把条下掩藏的真面目。
    李静安这个人很爱干净,除了每日在客栈里打水净身,还经常去澡堂里洗澡,要不是现在想拉拢他,才不可能跟这种脏兮兮的家伙沾上一文钱关系。
    李静安假意地安慰他一通,叫他不必在意,身上沾点灰算什么?!那是男人的勋章,侠客的证明!甄若情一个妇人,眼界狭隘,怎能懂得此道?!安慰完又道:“甄若情那家伙仗着掌柜喜欢,谁都不放在眼里,还抢我的房间,夺我的位子!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以后你远离她就是!”
    陆白玉见李静安也被甄若情欺凌,却表现得如此豁达,想来是个真君子,不由心生钦佩,可看看自己身上,又觉得甄若情说得也没错,他确实很脏,一时心绪复杂,更是惭愧。
    李静安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小兄弟莫急,最近织女布坊新出了几件冬衣,咱们去买件新衣服,再到澡堂洗个热水澡,如何?”
    陆白玉一听可以洗热水澡,有些心动,但又犹豫:“我……我没钱。”
    “没事儿。”李静安笑得比花都灿烂:“洗个澡而已,兄弟请你,亏待谁也不能亏待你呀!”
    说完,两人就出门了。
    *
    刘馆陶在屋里写遇名居的营业规划书,突然闻到楼下传来似有似无的香气,立刻甩笔飞奔出去,只见一楼大桌上,米饭、小菜、香草鱼全部备好,甄若情正在桌边放筷子。
    注意到楼上的动静,甄若情抬头笑道:“小掌柜,下来吃饭吧!”
    “好嘞!”刘馆陶三步并作两步走,飞快下到客厅,四处看看,又四处看看:“若情姐姐,店里的男人都去哪了?”
    甄若情很不以为意:“不知道,一群臭男人,没了刚好,管他们作甚。”
    刘馆陶本来还想看看李静安是不是又在河边孤独地行走了,瞬间被甄若情说服了:“说的也是,管他们作甚。”
    两姐妹动筷前,拿了一壶酒放炉上温着。一边吃饭,一边互诉过往。
    刘馆陶说自己是从长安而来,因战乱流落在此,机缘巧合之下从刘夫人手中接过了遇名居,甄若情听完很是吃惊,不过也解答了她的困惑。
    甄若情在燕州也算人脉广泛,早就知道遇名居主人是位已有家室的中年男子,她进门看到李静安时还感叹这男人保养得不错,谁知他旁边的少女才是主人,原来其中是这个缘由。
    不过她还是好奇:“机缘巧合,是怎么机缘之法?”
    “就是……呃……机缘啦!”刘馆陶不好意思把借钱开店的事告诉她,总觉得一定会被嘲笑,只能拼命扒饭。
    甄若情只当是商业秘密,知趣地不问更多了,换了个话题:“那李静安你又是如何招进来的?他看着就是个干不了粗活的读书人,连盐和碱都分不清,留店里不是养了个吃白饭的吗?”
    刘馆陶有苦难言:“我……他救了我一命,算作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原是如此,所以小掌柜才留了他,真是位知恩图报的大善人。”
    “好说好说……”
    轮到甄若情说自己的过往,原来甄若情十二岁成了孤女,为谋生计,进城主府给人做丫鬟,因生得一副好相貌,被做客的乐坊老板看中,带走悉心培养,成了丝管人间的乐师。
    那也算是一段好岁月,不知多少文人墨客、五陵年少在乐坊中一掷千金,城主大寿时,她还受邀前往,成为座上宾,昔日的丫鬟,今日的贵客,时局变幻无常不过如是。
    她也曾迷失在那种纸醉金迷之中,可不知从何时起,她逐渐厌倦了觥筹交错,卖笑为生的日子。今年燕州战乱,丝管人间受创严重,许多姐妹收拾细软离开,她也是其中之一。
    别的姐妹都嫁了人,可她怎么也不愿,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在声色场上见了太多的无奈与泣诉,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若是自己嫁了人,那她的青春,她的人生也就随之结束了。
    刘馆陶不明白甄若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此刻她还太过年轻,对一切事物都抱着一腔热血,既不懂人世间的诸多无奈,也不知道青春逝去后,年少的热意总会退场的。这种感受要等到多年后,要等到寂寥无人的深夜,回忆现在的一切时才能明白。
    她劝慰她:“姐姐莫忧愁。姐姐是个好女人,一定会有好男人与你相配。”
    甄若情笑道:“你这孩子,你可知什么才是好男人?”
    这可难倒了刘馆陶,她思忖半天:“我也不知,只是,人们常说,好男儿心怀天下,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想,这做到这点的就是好男人吧?”
    甄若情笑道:“非也非也,这不过是好读书人罢了,才不是什么好男人!”
    “那姐姐说呢?”
    甄若情欲言又止,先给她倒了一杯酒,而后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要有以下三点,才能算好男人,此三条为评判世间好男人之唯一标准,你且记下。”
    “姐姐说,馆陶定永世不忘。”
    “一、要貌比潘安,身如玉树;二、要心思细腻,腰腹柔软;三、要一杆好枪,坚挺耐久。”
    刘馆陶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不愧是若情姐姐,受教了!”
    两个人越说越高兴,又喝了几大杯,刘馆陶把自己行万里路却一路波折的少年梦告诉甄若情,甄若情惊觉二人的境遇竟如此相似,于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说到后来,两姐妹竟抱头痛哭,感慨世间不公。
    很快,一壶酒下肚,两人仍不尽兴,又从仓库里提来一壶,喝到后来,已完全不清楚自己是谁。
    “爱妃!朕若是当了皇上,每天赐你十个貌美大枪的男宠,还要封你做国师!”
    午后时分,李静安带着洗白白的陆白玉说说笑笑回到客栈时,见到的就是刘馆陶搂着甄若情,大喊赐男宠封国师的场景。
    “……我定是走错门了。”李静安正要快步离开,甄若情忽然看见二人,面露凶光,如一匹饿狼直扑过去:“有美男!”一把将李静安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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