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谬赞了,民女粗妇一个,唯恐污了皇太后慧眼。”皇太后人很随和,不似万贵妃那般叫人窒息,蓝语思顿时放松下来。
    皇太后歪着头看蓝语思,笑着说:“谁说易夫人粗妇,哀家那孙儿可是不知夸了你多少回呢。想那时候你们在外面是受了苦了,可怜哀家的孙儿……”皇太后说到此处忙用绢帕拭着眼角,声音哽咽。
    “皇太后谨慎着身子,如今太子殿下安然无恙,这便是天下之福,太子殿下还等着给皇太后您增福春秋呢。”蓝语思见皇太后情绪激动,忙又跪着说到。
    “起来,起来,你这孩子有心了,哀家是要等着看皇孙呢。”皇太后破涕为笑,忙拉着蓝语思的手问到:“跟哀家说说,在外面受了那些苦,多亏了你照看着,我那孙儿才不致遭了……”
    “民女吃苦倒是没什么,只是殿下金骨玉肌……殿下每在梦中便被惊醒,醒了便说若是能见到皇祖母和父皇,定要晨昏定省,日日吃斋念佛地为祖宗祈福。”蓝语思说着说着,硬挤出两滴眼泪。
    “好孩子,好孩子,哀家晓得这孩子的心,最是纯善的。”皇太后情之所至,紧紧拉着蓝语思的手说:“如今哀家倒要看看,哪个敢动哀家的皇孙!”
    蓝语思放下心来,看来珠子定会安然无恙的了。万贵妃就算手眼通天,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慈宁宫来害人。
    “易大人也是个好的,我听皇孙说了,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怕是不遭毒手,也要进了豹子口了。”皇太后抚了抚胸口,随即对蓝语思说:“夏明那老东西也真是,放着这么忠心能干的人不重用,还重用哪个!哀家已知会了,升他为东厂千户,正四品,万岁也是同意的。”
    蓝语思忙又跪下谢恩,皇太后笑着拉起蓝语思,说到:“年节时,东瀛人来朝贡,我那皇儿将那稀罕物送到哀家这里来,你看看稀罕哪样。”皇太后说着,便叫人去西次间取那贡品。
    正在此时,一个公公轻轻走了进来,来到皇太后身前跪下,毕恭毕敬地说:“老祖宗,太子殿下求见,想与老祖宗您一起用晚膳。”
    皇太后笑逐颜开,眼尾细纹愈加明显。“这孩子,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哀家。进来吧,这都不是外人。”
    蓝语思心里还惦记着那稀罕物,倒也没有多加注意。
    李天照矫步而入,一双眼先是扫过蓝语思,随即看着皇太后说到:“皇祖母偏心,是有什么稀罕物,都不叫孙儿知道。”
    皇天后笑得前仰后合,牵了李天照的手笑骂到:“猴儿精,刚说到稀罕物便听了去,皇祖母这儿统共就几样宝贝,给了你大半,还惦记着!”
    李天照自有一股子纯善模样惹人爱,此时又是隐隐现着玉树临风的雏形,皇太后是愈看愈喜,愈喜愈爱。
    看着李天照能开心地说话,承欢膝下,蓝语思也不禁掩嘴而笑。
    美人低头,眼眸流转,除了那早已习惯的依赖之情,李天照的心里仿佛又多了一丝倾慕之意。一时失了神,竟半张着嘴巴,眼睛定格在她的身上。
    皇太后略微差异,待侧头细看李天照神色时,好皇孙已经恢复自若,撒娇着要看稀罕物。
    一个宫女托着托盘,缓缓走了过来,托盘上是一个硕大的盒子。宫女轻抬锁扣,掀开盒盖时,入目便是一排十个大小依次增大的珍珠。即使是在日里,仍能感觉得到这隐隐的光芒。
    珍珠并不稀奇,放眼庆元朝皇宫里,莫说是十个,就算是十万个珍珠,都是凑得出来的。这盒珍珠稀罕就稀罕在,每颗珍珠的色泽都是已环形状分布的,每圈都是一种颜色。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赤橙黄绿蓝靛紫的光,颗颗如此。
    据传说,那蜗居岛国的边民便靠着捕鱼打猎为生,茫茫大海,唯有几百年一遇的母蚌才会育出如此天地通灵之物。十颗,怕是不止几百年的积攒。
    “皇祖母真是大方,竟是要赏赐给蓝儿的。”李天照脸色一顿,忙又说到:“蓝儿姐姐真是好福气,得皇祖母青眼。”
    听到这句‘蓝儿’,皇太后脸上笑容一滞,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一方面是因为李天照那随口的称呼,一方面是因为没想过要将这十颗全部赏给蓝语思,但被李天照这么一说,倒有些下不来台。
    蓝语思的心一顿,抬眼看向李天照的目光,瞬间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再用余光扫了眼皇太后,头便嗡的一声响,大叫不妙。
    “民女不敢受,皇太后这是折杀民女了,这等宝物到了民女手里便是暴殄天物了,还请皇太后收回。”蓝语思也看出皇太后自是舍不得的,便说到。
    皇太后心里一松,随即盯着李天照看了一眼,接着说:“谁说你暴殄天物!哀家说你受得起你便受得起。”
    蓝语思仍旧推拒着,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皇太后满意地笑笑,说到:“这孩子甚是执拗,那便收一颗吧,哀家赏你的,不可推辞。”
    蓝语思见皇太后是诚心要赏,便也就跪下谢恩。
    李天照腻在皇太后身边,一直有意无意地用眼角余光看着蓝语思。
    又说笑了一阵,皇太后垂垂眼皮儿说到:“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易夫人自去出宫回府吧,哀家要睡一会儿再起。照儿,留下陪陪皇祖母。”
    自有宫女引着蓝语思出宫,李天照强忍着没去看她的背影,腻在皇太后身边说笑着。
    再不是那个懵懂少年,自从回宫后,熟悉的‘伯伯们’都不见了,他问了许多人,没有人能告诉他。李天照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想起当日被硬推出宫墙的时候,不禁泪湿了枕。他想保护那些伯伯们,但他还没有能力,如今蓝语思又不在身边,无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承受。
    那个印象模糊的父皇,虽然对自己很是关心,然而,他总觉得,这个父皇保护不了自己。他身后那个美人的眼睛,总是如毒钉般嵌在自己身上。
    他想变得如易轻寒般强大,可以不必惧怕那个美人娘娘,可以保护那些伯伯们,可以保护她。
    可如今,他只能依偎在皇祖母身边。
    蓝语思坐着车轿走在回府途中,摩挲着手中的珍珠,虽说不是最大的,但也有半个手掌般大小。
    正把玩着,突然轿子一震,身子一歪珍珠顺着轿帘滚落到轿外。
    “停!停!”蓝语思慌忙间大喊,随即不顾车轿未停稳,便掀起轿帘。
    掀起轿帘,轿外一片喧哗,忙忙乱乱的人越聚越多。那车剧烈晃动着,那马似乎受了惊吓,嘶鸣着配合众人的惊叫声。
    蓝语思行动不稳,眼看着便要跌出轿外,忽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夫人小心。”蓝语思抬眼看去,很是眼熟。
    “夫人小心,小生失礼了。”那人松手后,恭顺地低眼立在一旁。
    “我的珍珠。”蓝语思想起这人正是路上遇到的落魄举子唐铎,来不及细想他怎地到了京城,便叫车夫去找那珍珠。
    唐铎愣了愣,随即也在地上看着。匆匆走了几步,从人群脚下捡起那枚珍珠后,又恭敬地将它递到蓝语思手上。“夫人,可是这枚珍珠。”
    “是,是,多谢了。”这可是御赐之物,蓝语思格外珍惜。拿到手上后正要感谢唐铎,便听众人惊呼的声音,接着便见路边酒肆二楼窗子里窜出火星子。
    话说方才是因为这家酒肆二楼传来叫骂声,接着还有酒坛子碗碟飞出,砸到了楼下的行人,这才使得马儿受惊。此时楼上却是愈演愈烈,竟燃起了火。围观的人是越聚越多,皆抬头看着热闹。受伤的行人已经被抬到了一旁,扶着去找医馆的大夫来。
    “夫人,请回车上吧,小的将马车赶得远一些,这人多杂乱,莫惊了夫人。”车夫说到,蓝语思虽然想看热闹,但也知道人多时麻烦就多,于是想着谢过了唐铎便乘车离开。
    蓝语思正要开口,忽听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一具貌似烧焦的尸体从那窜着火星的二楼斜飞出来,竟似要落在蓝语思所乘坐的马车前面。车夫赶忙勒住缰绳,以防马被惊到。
    按照常理,即使勒住缰绳也不一定能控制住局面,然而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根凳子腿儿,直直砸向那具焦尸。被这力道砸中后,焦尸改变了方向,在远处落了下来。
    焦尸落地周围的民众又是一阵惊呼,不少人看了一眼便握住嘴巴作势要呕出来,车夫也急忙赶车离开,蓝语思来不及说话,不经意抬头看去,只见对面一家民居里,一个熟悉的背影。待其再看时,却是没有人影。
    蓝语思回府之后便听易安说,易轻寒今日要晚些回府,于是自顾自吃了晚饭后便去沐浴。透过蒙蒙水雾看着前面,回想起日里皇太后的每一句话,细细在心里思索。
    能做到皇太后的人,绝不是简单得如她今日表现出来的那般,李天照虽极力掩饰,但还是让皇太后有所觉察。
    蓝语思不是没有怀疑,然而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况且还有之前一起经历磨难的情分在,所以她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所有都是李天照孩子心性罢了。
    但是今日下来,蓝语思却清楚地感觉到李天照的情意,虽然只是个萌芽,但若处理不好的话也是很麻烦的。以后还是要多避着些的好,蓝语思不安起来,急切地想与易轻寒说出自己的感觉,然而他还未归,只能静静等着。
    热气缭绕,蓝语思有些头晕,朦朦胧胧间忽觉一人进了净房。
    随烟应是在外守着的,蓝语思总觉这声音不似随烟的,便问到:“随烟,是你吗?”
    没有回答,那脚步声仍旧越来越近,蓝语思今日沐浴时特意叫随烟在外伺候,自己静静想想事情。
    “是何人!”蓝语思有些不安,两手扶着桶沿儿问到。
    “我。”易轻寒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不似平时那般温柔模样。
    “相公,你回来了。”蓝语思一颗心落了地,又坐回浴桶里。“今日去了何处,怎回的这么晚。”
    “你又去了何处。”易轻寒板着脸站在浴桶前,皱着眉头问。
    蓝语思突然有些委屈,自从两人有了亲密接触之后,他从不曾这般冷脸过。本想开口与他说李天照一事,此刻也没了心思,只扁着嘴不说话。
    易轻寒见她这般模样,更是气恼,天知道当那具焦尸冲向马车的时候,他是有多害怕,若是马被惊到狂奔起来,车上的她定要受伤。
    自己每日里设计陷害别人,到头来若是最心爱的女人被牵连了,他可就连撞头的心都有了。
    “怎不说话,今日进宫了?”易轻寒问到,皇太后也是时常召了自己进宫,并提前说明要在今日召见自己的夫人,因此易轻寒并不觉得诧异。
    “是。”蓝语思低了头,有些抵触情绪。
    易轻寒本想妥协,但想到日后若是她还这般莽撞,便还会有危险,于是硬起心肠说到:“左右一颗珠子,也值当你不顾身子!丢了又如何?你若喜欢的话库房里满满当当一箱子,都是你的。”
    “你怎知道……”蓝语思想了想,车夫定是不敢告知易轻寒的,不论是不是事出有因,都是他的失职,如果易轻寒知道了,那便是当时在现场看到的。
    “洗好了吗?洗好了便穿上衣衫说话。”易轻寒终是说不出严厉的话,便拿起屏风上的衣衫,作势要给蓝语思穿。
    “我自己来,自己……”蓝语思抬眼瞄了易轻寒的脸,见他满面阴云,便乖乖地任其摆布。
    易轻寒忍着不发火,为她穿好衣衫后,将蓝语思抱回卧房塞到被窝里,这才站在床前问到:“你知道今日有多凶险吗?若是那马惊到了没命地跑,你在车上可还能全身而退!”
    “我知道,但那珍珠……”蓝语思委屈地说。
    “珍珠又如何?你也见多了宝物,怎还像是从前那般眼……”易轻寒本想说眼浅,但看到蓝语思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便住了口,谁知她倒开了口。
    “是,我是眼浅,从前是,现在是,日后也是。”蓝语思攒了一肚子的委屈,顺时掩不住了。“这般粗俗的女人,倒是委屈了玉树临风般的易百户了,哦对了,今日皇太后说了,相公马上便是易千户了,恭喜。”
    自从两人有了进一步的关系之后,蓝语思有一段时日着实沉浸在甜蜜之中。每日就盼着他能早些回府,两人软塌小语,牵手相拥。
    他虽然仍喜欢独来独往,但还是将身世说与了自己听,她很满足。之后便是他外出办差,自己也是用他的书信来安慰思念的心,然而当那日进宫之前得知了这后面几封均是易轻寒事先写好了交由易安,再由易安加到自己手上时,她的心里便是说不清的滋味。
    她知道易轻寒是为了自己好,生怕后面写信不便叫蓝语思惦记着,便想出这招。但是蓝语思却没有这般感觉,她宁愿知道真相也不要这种不真实的安慰。
    “我,不是这个意思……”易轻寒有些慌神,看着一直以来都是乖乖巧巧的小妻子此时却是掩不住的怒火,自己便先失了气势。
    蓝语思没说话,将身子转到床内侧生闷气。之后便是进宫遇险,府上也被万笃围了个密不透风,虽然事后回来时才知那日稍晚些时候,东厂的夏明便派了蒋子义来解了围,但在深宫里的她却不知,于是便与珠子一同上路南下找他。
    路上凶险万分,然而她还是坚持着,哪怕再凶险,她还是想见易轻寒最后一面,知道他的情况才放心。
    重逢后,一切回到正轨,他还是那般早出晚归,她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是否凶险,然而他总是闪烁其辞。
    他是怕自己跟着担心,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自己这个帮不上忙的妻子呢。
    就好比今日,他定是在现场的,也许又是什么阴谋,但他并不想说与自己知道。
    “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怪为夫鲁莽,再不说了。”易轻寒来不及脱去官服,便坐到床边裹着被子将蓝语思抱起来,说到:“只是担心你,太危险了,我又不在你身边。”
    “你也知道担心我的安危,你可知我也在担心你的安危。”蓝语思垂着眼皮儿说到。
    “好好,以后去到哪里,相公都与娘子说。”易轻寒用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到:“不过今日娘子确实不应该如此鲁莽,一颗珠子,就算丢个几千颗,相公也是有的。”
    “那是皇太后赏赐的,丢了,我怕有麻烦。”蓝语思终于平心静气地说话,抬眼看向易轻寒说:“我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相公虽然要帮太子,但若因此得罪了万贵妃,也是很凶险的。再者说,皇太后此时用得到你,便对你我如此,若是他日用不到了,相公又树了强敌,可怎生是好。”
    “娘子想得长远,为夫自叹不如。”易轻寒仍旧哄着,其实这种事他怎能没有想过,然而一味的躲避却不是易轻寒的作为,只要将那两人解决掉,他自有办法带着蓝语思远走他乡,从此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你今日在那酒肆附近吗?”蓝语思问到。
    “不在,我在东厂审讯呢,一直忙到这个时辰才回。哎,还未吃饭呢,待吃了之后娘子再审好吗?”易轻寒不想告诉她这些,便找借口终止了话题。
    随后吩咐随烟将方才端到暖阁里,蓝语思穿着外衫也凑了过去,坐到桌边看着易轻寒吃饭。易轻寒狼吞虎咽地,全没了平日里的风度,想是饿极了。
    “相公,易安支取了好些银子,那布匹生意真这么好做吗?”蓝语思问到。
    易轻寒瞟了眼一旁的随烟,虽然知道随烟不一定会坏自己的大事,但还是假装说到:“当然,赚了钱可以买两座大宅子。”
    蓝语思倒吸一口凉气,也心动了。
    “相公你看,这是皇太后赏赐的。”蓝语思将那颗七彩珍珠拿到易轻寒面前说到。
    “恩,好东西。”易轻寒瞟了眼那珠子,刚要低头吃饭,猛地又抬起头说到:“拿来给为夫看看。”
    “不给,这可是我的私产。”蓝语思总觉得两人隔着那么一层纱,虽然薄薄的轻飘飘的,却总是不能真正地交心会意。也许是因为相处时日不长吧,蓝语思决定要好好经营两人的感情。
    “快放下,给我。”易轻寒语气里有些急躁,说着便伸手将那珠子抢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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