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半夜我终于准备製作第三个顶针。
    捨弃指套的形状,参考中国古代的玉製顶针做成戒型,但内圈必须符合配戴者的戒围,既然陆藏叫我送给他,我就直接拿他量身订做。
    带着丈量工具上楼,想说他如果睡了我就悄悄量一下,轻轻推开门隐约听见喘息声……
    心里顿时浮现两种推测,如果那种微弱又急促的喘息是因为病了,那我得开门关心一下才行;如果那种微弱又急促的喘息是在尻枪,那我得关门下楼装没事才行。
    哪种呢?
    算了,先下楼好了。
    就算是病了,半小时后再来看也不会死人吧?
    不行,我还是有点担心,打电话问索尔大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好了……
    「喂?」索尔大哥大半夜接起电话也在喘息。
    「……你又在跟炮友玩的时候故意接我电话?」
    「我没空虚到约砲,我在家里的跑步机啦干!」他骂完我就听到调整速度的按钮声。
    「你那种交往一个礼拜就分手的恋情跟砲友没两样。」
    「你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挖苦我没人爱?」
    「不是……我是想问你,这个时间点十四岁青少年在房间里发出微弱又急促的喘息,有没有可能是某种病发作?」
    「尻枪啦!某种病发作用爬的也要爬出门求救啊!这也要问?」
    「喔……」
    「你过年提到的那个学生?」索尔大哥好奇地问。
    「嗯。」
    「他睡在你家?」
    「嗯。」
    「哇……时代不同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小心不要被抓去关就好。」索尔大哥平淡地交代一声。
    「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了吼!」
    「你工作室不是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单人床加大吗?」
    「对啊……」我已经猜到索尔大哥想问什么了。
    「你那种个性应该会睡在沙发吧?」
    「嗯……原本是。」
    「原本?现在呢?」索尔大哥逐渐激动:「该不会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了?天啊!我的傻妹子,这种未成年美少年的陷阱你就这样跳进去了?被告的话绝对是你吃亏啊!」
    「未成年美少年的陷阱……」我喃喃覆诵,不是他讲的那样吧?
    「要我去帮你处理一下?」
    「不好吧,万一你对美少年一见钟情寧愿从0变成1那我不是害人不浅……」
    「害人……」我可以想像索尔大哥绷紧肌肉,想衝过来揪住我领子:「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那种人。」虽然我越说越怀疑自己的判断。
    「小小年纪不回家跑去你家蹭吃住,你觉得他是哪种人?」
    「因为负评那件事……」我叹了一声,当初我只向索尔大哥诉过苦,那时候除了关掉社群网站,甚至想收掉品牌。是他叫我先别衝动,我才没把花大钱做的官网也撤掉。
    「怎样?事情都过那么久了,你终于决定振作了?」索尔大哥追问。
    「就是那个美少年替我找出真相,真的不是我的错……」说到这,我忍不住眼眶一红,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傻傻反省自己,想从没有错误里找出错误,坚信那是我失败的癥结。
    「傻瓜,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我讲了几百次你都不信。」
    「因为你是家人,那些话听起来都只是安慰……」
    「所以你觉得那个学生跟你睡同一张床,不是想找机会告你拿和解金就对了?」索尔大哥确认似的问。
    「嗯。」
    「那就好。」索尔大哥难掩担忧地交代:「出事的话通知我。」
    「应该不会。」
    「早点睡啦!」
    「晚安索尔。」
    「晚安傻妹。」
    二楼传来开门的声响,脚步声往厕所去,窸窸窣窣好一阵子才出来。
    「欸!」我趁他还没回房间朝楼上喊了一声。
    「干嘛?」他靠在栏杆往下看。
    「我要做玉製顶针,想量一下戒围。」
    他楞了几秒才走下来。
    「这种戒型顶针通常都戴在哪个指节?」我向他确认。
    「你真的要做给我?」他一脸受宠若惊,不是他一直跟我要的吗?
    「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客製化订单。」我说。
    「我都戴在中指第一指节左右。」
    「我量一下。」我伸手,他抽手。
    「明天再量不行吗?还是我量好告诉你?」
    「也可以。」我对他的反应感到困惑,但也没想多问。
    「很晚了,你还不睡?」
    「我今天打算做第三个顶针,你要明天给我尺寸的话,我就先做其他戒指。」
    「干嘛不乾脆去睡觉……」他默默抽走我手上的布尺量好戒围记在纸上,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手指是我的敏感带,我不太喜欢别人碰。」说完他头都没抬一下就上楼去了。
    「那种事……我没有想知道!」我朝他背影喊道。
    -
    毕业典礼那天。
    本来是应届毕业生的陆藏,穿着高中校服回到原本的国中,走进校门口就开始引人注目,他一点也没想隐藏自己的锋芒。
    礼堂里甚至为了招生播映他提早入学申请成功的作品,看似光荣的时刻,台下却只有我一个半路认的姐姐在为他感到骄傲。
    我不禁猜想,他妈为什么不愿意跟自己的孩子联络?明明是那么优秀的孩子……
    陆藏在影片播映后带着微笑上台,我开始有点紧张了,是要在大家拍手的时候上台送花吗?还是拍手完上台?
    「我要谢谢那些逼走我的同学……」台上开始传来不可思议的致词:「谢谢那些看到我被欺负也只知道凑热闹的旁观者,还有那些把自己的孩子说得多优秀的家长,以及劝我把这些都当没事的师长。如果不是你们,我也不会想尽办法逃离这种学校。」
    「最让我意外的是,像我这样靠自己努力获得成就的学生,竟然会在离开后被你们承认是优秀的,现在还开了粉专直播当招生广告!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所学校带给我的回忆与收穫,谢谢oo国中的各位师长、同学。」
    陆藏下台前还九十度鞠躬行礼。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我都不知道该怎送出手里的花束了。
    「你明知有在直播,为什么跟讲稿不一样!」主任追着他质问:「破坏学校名声,你要拿什么负责!」
    「呵。」陆藏冷哼一声,挥开主任的阻挡往外跑,他身后有一群被师长煽动的学生衝上去追人。
    那景象使我担心他走不出校门,但我一出礼堂就追丢了。
    「陆藏!」
    「干嘛把自己的仇恨值拉那么高?」我眼前有几个手拿球棒、扫把的同学,睨了我一眼,露出轻蔑地笑容。
    「太欠教训了!上台开完地图砲就溜,就不要被找到。」
    「也不想想没家教的是谁!以前整天不是耍白目就是当乞丐,少什么缺什么都跟别人要,好像我们欠他的!」
    「干,我爸给我的任天堂也被他拿回家玩了一个月都不还!」
    哇……听到这些事蹟,我都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了。
    原来这些孩子都领教过陆藏的没家教,那真的不火大也难,但是他们拿着运动用品跟打扫器具找人就不太对了。
    「这种日子还敢回来闹,连老师都叫我们把他抓住。」
    「今天让他走不出校门啦!」
    学生们往四面八方跑,而我只有一个人,连该往哪个方向都摸不清,偏偏他的手机又被没收。
    「死定了。」我暗自嘀咕,先往高处跑,终于在四楼走廊看见靠近后门的草地上,有一群牛鬼蛇神拿着各种武器高喊:「打!」
    我抡起袖子,心想很久没摔人了,希望不会把人摔残……
    「欸!老师叫你们抓人,没叫你们打人吧!」我往那群人的方向喊到,但是没有人当一回事。
    「积怨已深啊……」我深呼吸,把挥棒的学生拖了出来,转眼间大家攻击的对象都变成我。不过这些孩子没有哥哥们来得难对付,我只出五分力把他们扫空,然后背着倒地不起的陆藏从后门离开。
    他一身血,来不及评估伤势先直奔医院。
    接踵而来是更多的麻烦……
    「请问你是陆藏的家属吗?」护理师念成四声藏,并且露出质疑的眼神。
    「不是……」
    「有办法联络到他的家属吗?」护理师后来讲些什么我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张手术同意书需要家属或监护人签名。
    可是我要怎么连络他的亲戚、要怎么解释这种情况?
    脑袋一片空白。
    啊……原来他是这种心情吗?想不出谁能帮助自己,最后一个闪过脑海的人选是曾经帮助过他的班导吗?
    「颅内出血?」一个名词突然窜进我的脑中,我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点:「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连络家属。」
    不过他手机被没收了,我得先打给他们的班导。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电话内先是一连串质问,接着是比我更激动的咆啸:「你让我的学生发生这种事,如果出什么意外我一定会跟你究责!」
    我站在急诊室里看着人来人往,时间不知道流逝了多少,班导急忙带着一位妇人来到我面前。
    「我还要接小孩放学欸!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惹事?」中年妇人看都没看陆藏一眼,不耐烦地碎念道:「要我签什么,赶快拿出来啊!」
    我想都没想就把文件递到她眼前,看着潦草的字跡落笔心才突然踏实。
    「我没空留下来照顾他,你们自己看着办!」签完名一边说要接小孩、买菜、煮晚餐。
    「谢谢……」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说了谢谢。
    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我也没想责怪她什么,毕竟她是别人的爸妈,不是陆藏的。我又想起陆藏泣不成声的模样……他到底多不服气才在台上说出惹眾怒的话?心里到底多恨?恨的是谁?
    『从小到大被欺负的时候,就算跟老师讲也不见得每个老师都站在我这边……你知道没人靠自己又不够强是什么感觉吗?』
    所以他在上一所学校用拐骗乞讨的方式生存吗?来到这里不再做那种事,却开始拉拢那些品行不一的师长当靠山?
    我尽量不把十四岁少年想得太深奥,可是如今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拼凑起来多么扭曲。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班导锐利的话声唤醒我的思绪。
    「他回上一所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当眾羞辱全体师生,我没立场解释什么,等他醒来在说吧。」我心里觉得陆藏既可怜也可恶、既成熟也幼稚,那种作法不管怎么看都是他失去更多。
    「那你为什么在现场?不过是一个场地借他使用的社团老师,不会交往过甚吗?」她冷艳的脸庞,用带刀的眼神瞪着我。
    「他希望我帮他拍照顺便上台献花。」我晃了晃手中破落不堪的乾燥花束。
    「……。」班导见我把事情撇清,终于收敛起敌对的神情。
    看着他进出手术室,心里异常平静。
    我只是觉得陆藏的未来还很长,今天还不是他的死期。
    「你不用接小孩、煮晚餐吗?」我试探地问了身旁的班导。
    「不用你操心。」她看起来并不想跟我建立友好的关係,我甚至感觉到某种女人间的敌意。就像上珠宝设计遇到的那位同学……
    好不容易等到医生走出手术室,我看他双手没事小腿却骨折了……不禁感叹猜想玉石俱焚的瞬间,他还有那么一点理智保护双手。
    「既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就不应该在台上说那些找死的话!」我朝尚未清醒的人喊道。
    「你可以离开了,陆藏由我来照顾。」她那语气彷彿把我当成对争宠的小三,但我也没什么立场留下,只好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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