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休不知道元容到底听到了多少, 生怕他像是言情剧里的主角似的,听人说话,听到一半就不听了, 剩下一半误会个十几集,虐心虐肝虐读者。
    见他眸色黯淡,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连忙解释道:“我不喜欢他, 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
    没等到她说完, 元容便被她皱着眉头,一板一眼的样子逗笑了,他埋着头, 闷声发笑,不难听出笑声中藏着的开怀。
    顾休休愣了一下,将他推开,像是反应了过来,有些气恼:“……你笑什么?”
    元容见好就收,不再打趣她了,温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这个也说不准。”顾休休别过头去, 冷哼一声:“你没听说过,女人心海底针吗?”
    “我方才细细一想,谢怀安生得容貌佼然,又是陈郡谢氏的下一任家主,胸怀机谋,前途无量……虽然我现在不喜欢他,但是谁能说得准以后我会不会喜欢上……”
    她还没说完后面的话,便被元容一把拽回了怀里, 不知是不是被激得有些恼了,他以唇覆了上去,堵住了她没能吐出口的那个名字。
    这一次,动作不再像是先前那般温润如风,他的呼吸炙热而凌乱,掌心叩在她的后颈上,用了两分力气。
    淡淡的草药味充斥在她的周身,唇舌相触,无法言喻的刺激感仿佛一道雷电在脑海中炸开,沿着四肢百骸贯通而下,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心跳声,呼吸声,唇齿交.融的吸吮声,像是蛛丝般相缠交织,她的指尖紧绷着,面色赤红,感受到那滚烫的掌心从后颈一路而下,紧贴在了她的腰上。
    不知怎么,她就从半蹲着的姿势,转而被拖抱到了软榻上。元容的手掌不似以往那般冰冷,许是烧还未退,他浑身都灼热而滚烫,骨节微微突起,泛着一抹不自然的红色。
    就在顾休休以为他会继续下一步时,他却停了下来,呼吸不匀地松开了手。他们贴的很近,即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受到他胸前的起伏不定,以及那快到仿佛要撞破心口,一跃而出的心脏。
    “不许喜欢他……”元容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两人之间隔开不远的距离,烛火在宽大的车厢内左右摇曳,橘黄色温暖的光晕映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一向温润的嗓音却变得有些低哑深沉:“现在不喜欢他,以后也不能喜欢他……”
    顾休休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她看着他的晦暗不明的眼眸,纤长的睫羽轻颤着:“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因为……”元容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他话音顿了一下:“谢怀安不是好人。”
    “……”她抿了抿嘴,敛住视线,微微垂下眸:“是吗?我还以为……”
    他问道:“以为什么?”
    顾休休却不说了:“没什么。”
    元容撑起的手臂,倏忽松了一下,他整个人都砸在了她身上,压得她呼吸一沉。
    她以为他又晕厥了过去,连忙伸手去扶他,却如何都扶不起他来,她急得正准备叫人,耳畔传来低不可闻的嗓音:“豆儿,因为我会嫉妒他。”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有些颤抖,温热的呼吸聚在耳边,似是不舍,满是眷恋地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侧:“不要喜欢他……”
    顾休休怔了许久,她按在他肩上的手,缓慢地抬起,轻轻落在他的颈后:“我不会喜欢他,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元容问道:“真的?”
    见他像个孩童般不依不饶地追问她,她笑了起来:“真的。”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来些。
    顾休休坐直了身子,掀开车窗上的竹笭,探过脑袋出去,等了片刻,待马车出了城池,途径郊外山野时,伸手从树上摘了一簇桂花叶。
    如今已是初冬,那桂花叶上已是没了黄色馥郁的桂花,只余下深绿色的枝叶。
    她挑了一支细软的桂花枝,将多余的叶子除去,留下合适长短的绿枝环成一个圈,在自己手上比划了两下。
    元容一直在她身旁静静看着,直到她将桂花枝编成了一只指环,朝他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这指环很是简单,只是将桂花枝绕了一下,留出一根手指的空隙,打了一个结,剩下的绿枝缠在指环上,便是三岁的小童也能编的出来。
    元容配合着将手放在她的掌心上,看着她小心翼翼拿着那只桂花枝编成的指戒,问道:“元容,你愿意娶我为妻吗?在未来的日子里,爱我,忠于我,无论我贫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直至……直至碧落黄泉,奈何桥畔。”
    虽然他们已经成过亲了,顾休休的表情还是很庄重,她没在现代参加过真正的婚礼,但在电视剧上见到过新人结婚时,都会说这段誓词。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觉得很是应景,便有模有样的说了出来。
    顾休休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回应,元容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却还是如实道:“我愿意。”
    见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她笑着,将指戒戴进了他的无名指上:“传说,无名指上有一条血管连着心脏,将指戒佩戴在无名指上,就寓意着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元容看着她笑弯了双眸,倏忽想起上一次他送她那枚防身的指戒时,他原本给她戴在了食指上,她却借口硌得慌,说无名指细,便脱了指戒,让他重新给她戴在了无名指上。
    原来不是因为硌得慌。
    他勾起唇,看到顾休休凑了过来:“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子了……”
    话音未落,元容已是将她按在了竹笭旁的厢壁上,空气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在这一刻,两人遗忘了现实,没有疾病,没有死亡,只有对彼此的爱,绵绵不绝,炽热而真挚。
    -
    从西燕到北魏,来时只用了四五日,回去却走走停停,足足在途中耽搁了大半个多月。
    元容昏厥的时候越来越长,但他已经很少再做噩梦了,不像以往,连昏迷之时,都心神不定,总会时不时梦到在西燕为质的那三年。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瘦起来,体温不再冰冷,而似是熔浆般,不管何时都热的滚烫。
    津渡说,这便是万疆蛊在吞噬他五脏六腑的先兆,之前他体温低的时候,他体内的万疆蛊便处于冬眠的状态,虽然也会影响到他的身体,却不至于要命的地步。
    而现在,西燕君主不知在何时唤醒了元容体内冬眠的万疆蛊,一旦复苏,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等顾休休一行人抵达洛阳时,元容刚好醒过来。他趁着自己还清醒,亲自去送骠骑将军和顾怀瑜回了永安侯府。
    真正的秋水连同骠骑将军一起被救了出来,但因为这些年被喂食了过多迷药,已是损伤了神志。
    不知是不是骠骑将军被喂药的次数更多,这一路上都没有清醒过,津渡查看过,只说他们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若是加以调理,一年半载之后,总会有醒过来的时候。
    虽不知是安慰还是实话,但骠骑将军到底是回了家,这让顾家上下都一片欢喜,特别是老夫人,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她激动到昏厥过去两次。
    可惜顾怀瑾不在,他在顾休休离开北魏后不久,便去了平城。如今算起来,也是有大半个月了。
    顾月也没能再回到永安侯府,从她离开的那一日,永安侯的嫡长女,北魏的宸妃娘娘,便已经死了。
    回到洛阳后的第三十五天,平城传来了捷报,胡人趁着西燕大乱,生出异心,想要吞并西燕城池,暗中从平城分出兵力前往西燕,顾怀瑾抓住机会,孤身潜入平城,与魏军里应外合,一举夺回平城。
    得知这个消息,顾怀瑜与刘廷尉几乎是同时拎着好酒去了东宫,但元容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近乎失去了五感,也再难行走,只能坐在木质的轮椅上——那是顾休休特意为他打造的。
    难得的回暖天,夕阳挥洒在院子里,几人围坐在他身边,顾休休给他斟了一杯酒,凑在他的耳畔,像是每一次他耐心跟她说话的样子,轻声道:“长卿,平城夺回来了。”
    她的嗓音很低,却在发颤,仿佛每一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缓慢地说出了口。
    ——灭胡人,葬故人。
    胡人虽未灭,顾怀瑾却代他夺回了平城,将那占据了平城三年的胡人尽数歼灭。
    故人虽未葬,元容却时隔三年后,将他们父子二人活生生带回了洛阳,归还给了顾家老夫人。
    他写在孔明灯上的心愿已经了了。
    如今顾月与津渡隐居在了洛阳郊外一处偏远的别苑中,虽然顾月仍未恢复记忆,却不再抵触津渡明目张胆的爱意。
    津渡为顾怀瑜解了身上的蛊术,不过十来日,便已是活蹦乱跳,恢复如初了。
    而被关押在诏狱的四皇子,不堪受刑,没等到谢家将他和谢妃这步废棋舍弃,他已是将谢妃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招供了出来。
    从谢妃数次残害龙嗣与后宫嫔妃,铲除异己,到她插手朝堂之事,利用皇帝对她的圣宠,为谢家拉拢人脉,勾党营私。
    皇帝震怒之下,赐死了谢妃,将四皇子贬为庶民,连同那已经疯癫了的顾佳茴,一同逐出了洛阳。
    似乎一切都已经圆满了。
    顾休休听到元容低哑的嗓音,很轻很轻:“豆儿,我已是死而无憾。”
    他明明说着死而无憾,语气中却藏着诉不尽的遗憾和无奈。
    到头来,元容好像得到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豆儿,明日我陪你去别苑探望你阿姐,你上次说你想放纸鸢……”
    说着话,他便倏忽呕出一口鲜血来,即便顾休休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他咳血,可看到那刺目殷红的颜色,她仍是胸口一窒,好似心脏被什么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顾休休放下酒杯,先用手帕擦净了他嘴角的血色,而后握住他的手,忍住泪意,语重心长道:“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吗?”
    元容敛住眉眼,温声:“没有了。”
    顾怀瑜和刘廷尉在东宫喝醉了酒,被侍从送回了顾家和刘府。
    夜深,顾休休阖着眸,破天荒失了眠。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却迟迟难以入眠,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他时日无多,大抵便是这几日,就要离开她了。
    可她不甘如此,更不知道,失去了元容后的每一日,她该如何活着。
    哪怕是前世受人欺凌,孤苦伶仃时,她依旧觉得生命有意义,不论是阳光,是空气,是一花一木,还是地上的蚂蚁和尘土,都充满着渴望和生机。
    可现在,她得到了一切,有爱她的父母,宠她的兄姐,无话不谈的好友……她却在每一刻患得患失的时候,思索不到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人要一边得到,一边失去;为什么人要面对生离死别,天人两隔;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坏人却总能活到最后……
    顾休休正胡思乱想着,忽地感到身后一温,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她周身,元容躬身俯首,吻在她患有耳疾的左耳一侧,似是薄唇微翕,轻声呓语。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她听不清楚,一个字都听不到,只能感觉到他轻启薄唇时,那喷洒在耳畔的温热呼吸。
    顾休休急的红了眼。
    弹幕忽地增多——
    【元容说踏遍山河也会治好你的耳疾】
    【元容说喜欢你】
    【他还想跟你生个孩子】
    泪水从眼尾落下,豆大的泪珠,晶莹剔透,悄无声息地坠落,连空气中都四处充斥着若有若无的悲伤。
    元容喜欢的人,那个被他藏在心尖上的人,原来一直都是她。
    顾休休不敢哭出声,不愿让他看到她无处可遁的悲恸,既然是元容选择的人生,她就该尊重他,陪伴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她应该让他看到她笑着的样子,这样即便到了分别的那一刻,记在他心中的模样,也依旧是他们在一起时美好的回忆。
    这一夜很难捱,但是顾休休知道,这不过才是刚开始。从此以后,待到她失去他的每一个夜晚,都将会是不眠之夜。
    翌日,顾休休起了个大早,换上成婚那日穿的大红色褕翟礼服。
    元容坐在轮椅上,即便是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了,他还是尽力抬起手来,摸索着,为她一点点描着眉。
    看着他吃力的模样,她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突然就喘不上气了,泛红的眼眶中飞快地坠落下一滴泪水,无声无息。
    好在,他看不到。
    “豆儿,你照照镜子,好看吗?”元容笑着问她。
    顾休休抬手,用手背擦干净脸颊上的泪水,动作极快,又不着痕迹,若不是眸中残留着的泪意,根本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好看。”她从他手里接过螺子黛,放在妆奁中,取了一件玄色大氅来,披在他的身上,推着轮椅走出了青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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