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一点,别划破手。”
    不知道是不是山间云雾飘渺,她的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随时随地可以被揉碎在这片天里。
    顾川野无端的烦躁,他把碎瓷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故意摆出一副挑事的语气刺她,“我打坏你东西,你没不高兴吗?”
    “钱财都是身外物嘛。”
    山上的气温低,呆了没一会儿姜黎就嫌冷。她领着顾川野去她的房间,暖气开得足足的,她回头冲着他明艳的笑,语气随意又自然,甚至因为少了点争锋相对的戾气。
    她身上罕见的多了些宁和的可爱。
    如果阮星蘅在,大约很乐于看见她这样的变化。
    顾川野暗暗唾弃自己这个功夫居然还能想到情敌,他刻意忽略掉姜黎语气里那副看淡生死的样子,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她在青檀寺里的住所。
    “好小的屋子。”他不大满意,“还没你家的佣人房大吧?”
    “不好意思,这还是寺庙里仅有的一间空房,可谓是重金难求。”
    真是这两年纸醉金迷的日子过多了,大少爷上来一顿挑刺,姜黎罕见的没有生气,窝着腿坐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挑眉看向他,“说个你能听懂的就是庙里没有空房了,我这是最后一间。大少爷你今晚可要在大堂打地铺了。”
    来回一趟山路走下来,少说要四五个小时。
    顾川野今儿来又不是单程只是来看这么一个郊区的寺庙的。
    他被姜黎噎了一下,心里又暗暗惊喜于她这鲜活的活泼,把随身背着的登山包解开,他从包里开始一件一件的往外拿东西。
    “山上冷,给你带了大衣,怕你无聊我还给你带了几本书,你爱吃的零食,爱用的护肤品……哦,这牛奶还热着,你赶紧喝吧。”
    他絮絮叨叨的,紧紧锁着的眉心从未有一刻松懈,语气却恢复了轻松,开始和她闲话家常,“盛明月你还记得不?你老人家跑到山上来清净了,她现在每天闲的没事干就来找我。”
    姜黎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那真是辛苦你顾大少爷了。”
    “不辛苦,是我命苦。”顾川野收拾好了东西,随便捞了条毯子出去,“你早点睡吧,哥这几天就体验体验睡大堂是什么感觉。”
    姜黎撩了一下眼皮,准确把握住他的心思。
    她问:“你不准备走了?”
    “留下来照顾你啊。”顾川野理所当然道,“咱俩谁跟谁,十几年交情我还能对你不管不顾?”
    “云星星要生了你晓得吗?医院查出来是个双胞胎,沈听肆那家伙每天去公司春风得意的,我都不想看见他那张脸。”顾川野哼笑一声,“刚好有空,我也来佛祖面前拜拜,许愿什么时候让我心想事成。”
    “你有什么愿望啊?”姜黎随口问了句。
    “我许愿……”顾川野定定看着她,有一阵风吹过,他忽然移开了眼睛,那样浓烈的情绪一下子完全从眼底消失,他轻轻笑着说,“我的愿望大抵是连佛祖都实现不了的。”
    “我这个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明天就走吧。”姜黎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治病,活下来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要是死掉了,我们也可以完全不知道。”
    顾川野冷笑一声,“你是知道阮星蘅会为你要死要活,所以故意藏起来给他一点希望是吧?”
    “瞒不了他的。”姜黎苦笑一声,“我只是希望多给他点时间,让他冷静下来想明白。”
    “这些天,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我在想这爱是否真的如诗篇里歌颂的一样伟大无私,我从前对爱这样的东西是嗤之以鼻的,我回头看看自私的父母,觉得爱就是被那些浪漫的人神圣化的物件。后来我在病房里遇见了一个姑娘,爱让她熬过了一次次化疗的痛苦,爱最后也让她和她心爱的男孩在地下重聚。那一刻我惊讶于爱的力量,同时也深深地恐惧于它。”
    “喻教授和我说,他因为女儿的死,从此有了上手术台的阴影。”姜黎微微笑着,“阮星蘅那样优秀的人,我不想他身上背负任何的阴霾。”
    他这样清风朗月的少年,就该荣光满身。
    顾川野沉默了良久,他在他们两个人的这段感情里,像来是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他们两个对彼此的爱坚贞不摧,只是远远看着,就会让人生出一种无法插足的紧密感。
    “你爱他,所以你怕他伤心。”
    神佛笼罩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顾川野微微垂下背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暗哑,卑微到了极点。
    “我没关系。”
    “你就让我陪陪你吧。”
    明晃晃的感情,他仰起头,诚挚地望着她的眼睛。
    趁虚而入的关系让顾川野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起少年春心乍动的那一天,他难挨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热烈欢快地奔入另一人的怀抱,从那以后,压抑就成了这段感情的唯一归宿。
    天色渐渐昏暗,夜里的风大了很多。
    木板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顾川野轻轻的,把手边的大衣递给了她。
    姜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惊觉于他这掩藏很好的感情,心里又有一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无措感。
    甚至这个时候无可救药的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阮星蘅这个时候在她的身边就好了。
    那她一定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笨拙的,姜黎咬着舌尖转移了话题。
    她的目光落在松软温煦的大衣上,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她很容易就想到另一个人。
    于是思念再也压抑不住,她轻轻问——
    “他怎么样了?”
    第52章 所爱
    “这件大衣是新年第二天他送我的礼物, 包里的暖水袋是因为他知道我有体寒的毛病。”
    姜黎微微叹了一口气,眸光很浅的望向窗外,“你还问我为什么会想起他。”
    她喜欢一切温暖明亮的东西。
    因此格外讨厌寒冬。
    在京市过的第一年冬天, 她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和一个温暖的家。
    她和爱的人牵着手走在繁华的街头, 只因她遥遥往橱窗里望了一眼,他立马就握住她的手,进入商圈里最顶级的店铺。
    她犹豫了一秒,他却是轻轻挽上她的腰,语气是难得一见的轻荡。
    “走吧, 阮太太。”
    “你的先生还是可以养得起你的。”
    知道她冬天有捂不热手脚的毛病,充电的暖水袋也只有这么细心的他会想着准备。
    零零碎碎的东西, 很多习惯了又没办法记起来的小东西, 看样子收拾的时间很是紧迫。
    可是再慌乱,他还记得给她带一杯暖胃的奥利奥牛奶。
    没有点奶茶的原因是因为阮星蘅知道,她下午喝奶茶, 晚上就会失眠。
    怎么会舍得下他呢。
    清越的木鱼声在这个难眠的夜晚又响了起来, 姜黎的眉心笼上特属于某个人的温柔, 她的心悄悄抵向金像玉面的神佛, 她愿意用余生的所有时光, 去祈祷她的爱人, 永远平安。
    顾川野在心底暗骂一声, 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阮星蘅这人看着规规矩矩的, 没想到还是个心机男人。前段时间他找了过来, 请他帮忙去看一下姜黎。顾川野当时还觉得他们感情破裂, 这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没想到他成了他们的爱情跑腿。
    他咬了一下后槽牙, 还得耐着性子回答姜黎刚刚的问题。
    “他能怎么样, 就我那个圈子都晓得他最近疯的厉害, 满世界的给你找能配型的骨髓,你猜他为什么这几天忍着没来找你?”
    “下了手术台就去各个医院问消息,几天几夜没合眼,失魂落魄又憔悴的样子,他来找我那一天我就知道他为什么不敢来找你。”
    顾川野骂道:“你们两个真是天生的绝配,一个不愿意对方伤心,一个又不舍得对方担心。”
    在保护彼此这件事情上,他们两个人的确倔强的如出一辙。
    姜黎低笑一声,拉开屋子里不太明亮的白炽灯泡,打着手电筒翻看藏区小朋友寄过来的明信片,有用藏语写的祝福,也有用汉字写的,上面还画了野牦牛,和她纪录片里拍的一模一样。
    “你跟他说,顺其自然就好了。”
    姜黎眉目松了一下,无奈道,“算了,你和他说他也不会听你的。”
    —
    翌日清晨,不等顾川野亲自来登门,姜黎便收拾好了行装赶他下山。
    大少爷真的在寺庙的长廊里缩了一个夜晚,早上起来的时候头发乱糟糟,说话间带着很浓的鼻音,大概是冻感冒了。
    “走吧,我跟你一起下山。”
    顾川野还有点睡眼惺忪,懵懵地盯着她看,害的姜黎没忍住,对着他的脑袋叩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这儿清净,又不是真上山当尼姑了。”她翻了个白眼,低头换了双舒适的登山靴,“京市的一家医院联系我说有合适配型的消息,让我今天去看看。”
    “生命那么有趣,我还是很想好好活下去的。”
    也很想好好爱着他。
    剩下一句话姜黎未曾说出口,她搭乘了顾川野的便车回了一趟姜家。
    她和姜家的关系一向是不大好的,自从姜奶奶再度启程出国以后,她回姜家的日子就更少了。顾川野倒是有些惊讶,出于自己的私心,他开口劝道,“听说宋阿姨最近为你的事挺上火的,你要不回家住两天?”
    “回去拿点东西就走。”姜黎说,“我回去和他们就吵架,这不是给他们添堵吗?”
    “这不一样嘛,你现在生病了。”顾川野嘟囔着,他很快又住了嘴,把车子停在姜家别墅门口,开玩笑道,“怎么样,今天我给你当一天的专职司机要不要?”
    “身家太贵,请不起。”
    姜黎利落关上门,视线低垂,她和顾川野了说了声再见,语气淡淡的说,“顾川野,你值得更好的。”
    都是聪明人,讲话自然一点就通。
    顾川野笑了下:“知道了,大小姐。”
    回家的时候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进门的时候佣人说姜佳欣带着姜家的人都一起去了三亚度假。
    姜黎回来只是为了拿点东西,能不用碰面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她走到顶楼的小卧室里,那是她寄居在姜家二叔家里常住的一间房。
    卧室还是原样,家里的佣人打扫并不勤,推门进去的时候灰尘漫天。
    姜黎咳嗽了两声,打开门窗的时候听见楼下有人在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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