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盈,郑袖负手站在一片荒园之中。
    这片荒园之中只剩余十几栋残破的宅院地基,杂树和荒草将这些残垣的最高处都淹没其中,然而即便是看着那些露出一角的破砖上的纹饰,看着如海浪一般在风中摇曳,朝着远处延伸却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荒草地,便足以想象当年这座宅院是何等的恢宏。
    她神情漠然的看着南边,那是渭河港口的方向。
    阳光沐浴在她的身上,但她的脸色却显得越来越白,并非是那种皎洁庄严的洁白,而是近似虚弱的苍白。
    “家中对你已经没有什么耐心。”
    那名始终会像幽灵一样随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黄袍老者微眯着眼睛,声音微寒的说道。
    “没有耐心的人,死的都比较快。”
    郑袖没有看他,只是带着些微嘲弄的说道:“更何况我不明白家中为什么没有耐心,难道这些时日在长陵的生意进展的并不顺利?”
    “和生意无关,只是你应该明白,胶东郡缺的并非是金钱。”黄袍老者眼中出现了浓浓的不悦神色,他感到不被尊敬,尤其是在对方明知故问的情形之下。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寒了一些,道:“家中越发对你所做的事情不能理解,家中虽然不缺金钱,但不容许莫名的挥霍。这片荒园也是,那些不断投诸在巴山剑场那些人身上的修行所需也是。”
    “我当然明白胶东郡最缺的是什么。”
    郑袖平静的说道:“只是恐怕我们胶东郡那些人习惯了赚钱却不习惯付出,恐怕是他们自己真的是长陵这些门阀从心底鄙夷的那些小家子的存在。”
    黄袍老者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正如这片荒园。”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话,郑袖的声音就已经再次响起,“这片荒园先前的主人也姓郑,是从关中来到这里的门阀,若是往上两百年,或许我们胶东郡郑家和他会出现在同一族谱上。最关键在于,这片地方是公孙家卖给我的。”
    “公孙家?”
    这名黄袍老者有些震惊起来:“为什么?”
    “不知道,但在长陵…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有足够的耐心,至少比家中的那些人有更多耐心。”郑袖转身看着这名黄袍老者,冷漠的说道:“至于修行…你们会很快看到。”
    “很快,到底多快?”
    黄袍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道:“我可以将你的这些说法说给家中听,但他们听不听,却看他们了。”
    郑袖看着那些荒草,她并没有再说什么。
    “王惊梦已经很久没有比剑,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伤药,哪怕他的伤势再重…那么多伤药堆都堆得好了。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耽搁这么久时间不找人比剑,但即便他不主动,还是有人会主动挑战他。”
    黄袍老者转过身去,他在转过身去的刹那,眼中的寒意骤然加剧,甚至闪现出一些杀意。
    他并不否认郑袖的能力,其实越是像他这样和郑袖接近的人,就越是清楚郑袖的可怕,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喜欢那种失控和无法看透一个人的感觉。
    “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误,明日就会有人去挑战王惊梦…挑战的不会是剑技,而是破境。”
    听着黄袍老者离开前的最后这句话,郑袖的面色并没有更多的变化。
    当黄袍老者的身影彻底远离她的感知,当这片荒园里再也没有旁人的气息,唯有那些野草和野花特有的气味,她脸上的冷漠才彻底消失,只是嘴角却泛起更多的嘲讽意味。
    现在即便是她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胶东郡那些人的吝啬和短视,只是可悲的是,她就是出身胶东郡。
    越是和长陵这些门阀接触得久,她就越是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在此之前一直看不起胶东郡的门阀。
    阳光分外的浓烈。
    镜湖剑会是在初春,现在却已是盛夏。
    荒园里的一些树上,渐渐响起蝉声。
    蝉声虽然同样热烈,但有学识的人便应该知道,越是叫得大声的蝉,便越是已经接近它生命的终结。
    “妖惑剑已经出现在长陵数十日...而且连陈不害最得意的弟子陈念远都已经到了数十日…他们都很有耐心,都没有任何的动作,你们凭什么没有耐心?”
    她在心中轻轻的自语道:“有时候光是聪明也未必看得清事情,但耐心和时间,却往往能够让人得到问题的解答。”
    ……
    春去秋来,这是很多书籍里都很喜欢用的,形容时间无声流逝的语句。
    只是很少人会去想,为什么不用暑去冬来。
    或许是因为,春和秋都是人喜欢的季节。
    春天意味着万物复苏,花闹枝头,给人予新生和美好的感受,而秋则意味着收获。
    夏则太过酷热,冬则太过严寒,万物蛰伏。
    王惊梦静静的打起一桶井水。
    他感受着晒在肌肤上的阳光,感受着灼热如烧的意味,又感受着桶里井水的凉意,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来,看向正走进这个院落的年轻人。
    “我是楚人。”
    年轻人和他差不多年纪,一身粗衣,不算英俊,但眉目却很清秀,和顺,“我师兄也是楚人,他叫何休,他想和你比试一番,只是并非考校剑技,我师兄认为在剑技上恐怕无法胜过兄台,但修行,并非只有剑技,还有境界。”
    王惊梦微笑起来。
    他之前已经从郑袖那里得知消息,所以并不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这名从楚而来的年轻人,道:“你师兄为什么不直接来和我说。”
    “我的名字并不足道。”
    这名年轻人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师兄的时间比我宝贵,他之提议,若是你不接受,他便没有亲自来一次的必要,若是你答应,有什么话,他明天在死人河畔自然会亲口对你说。”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答应你师兄的提议。”王惊梦认真的看着这名谦逊和顺的年轻人,说道。
    这名年轻人有些意外,他凝视了王惊梦片刻,微微躬身一礼,道:“赵蔷,蔷薇的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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