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据说学长在警局里,什么都招了。他的动机、他的手法等等,大致上就是像我跟瑄莓学姊推论出来的那样。
    大人们告诉我,后续的事情他们会处理,让我不必再担忧害怕,赶紧忘了这段恐怖的经歷,迎接全新的明天。那些照片的原始档都已被回收,包括发布的,以及没有发布的。至于那些已经在网路上流窜的,虽然没办法全数删除,但他们会尽力想办法去消灭。
    可是我知道,那是永远都不可能根绝的。从我打算振作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努力接受这个残酷事实,并且背负着这样的罪孽走下去。
    这是我利用了学长的,最清晰不过的烙印。
    爸爸、妈妈,甚至警察先生都告诉我,错的人不是我,是採取如此极端行为的学长。他们说,感情的事情本来就随时都可能有变化,是他自己没有想开,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但我比谁都清楚,是我把学长逼上这条路的。而最可怖的是,其实我没有变,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对他抱有任何感情,仅是将他是做一枚棋子在操控着。
    警察先生说他有处理过好几起类似的报復事件,很多犯人都会企图把错误归咎到对方身上,让对方感到愧疚及自我检讨,叫我千万别因此而自责。我听了之后却在想,其他的受害者们或许真的都是无辜的,只是不幸遇上了恐怖情人。
    然而我呢?我能称得上是无辜的吗?
    我并不完全是受害者啊,真要说起来,可能还更接近加害者。
    可是现实却是,学长遭到了法律的制裁,而我依然自由自在,甚至还有各种资源在协助我抹去污点、重建未来。
    就只因为,我犯的并非法律上的罪。
    明明我是这个结果的受益者,我却无法克制地去怀疑──
    这样的结局,真的是公平而合理的吗?
    再后来,犯人的消息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出去。新闻有了小篇幅的报导,被眼尖的网友察觉,随后又在论坛上引起讨论。有些人同情我遇到烂人,当然也有些人觉得我高调地宣言之后又把人甩掉,招致这种结果是咎由自取。
    其实对于网路上的言论,我已经没有再放在心上。无论他们推敲出什么,都不会撼动事实的真相,我也不介意他们最后会归纳出什么结论。
    我还是很普通地去了学校、普通地上课、普通地回家,尽全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无异状,甚至是因为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而感到高兴。
    但是为什么呢?相比前段时间的那种绝望,现在的生活好像更加令我喘不过气。
    学长那一日说的话还是垄罩在我的心上,像一个黑暗的漩涡,几乎就要将我吞噬。
    我疯狂地质疑着这一切,到底我有没有权利享有?学长落进深渊了,我真的能就此迎向新生活吗?明明是我把他推下去,害他沾得满身泥泞的啊?
    并不是我原谅他了,他的所作所为,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只不过,倘若换位思考,于他而言,我不也是造成了他严重的创伤吗?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们是互相折磨、互相惩罚的关係。这样的我们,到底有没有资格放下这段经歷,重新回到普通的人生呢?如果另一方没有办法释怀,仅有其中一人逐渐遗忘,是能够被允许的吗?
    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我失控地落着泪,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返回日常之中。
    「筑嫣?你在发呆吗?」
    瑄莓学姊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正与瑄莓学姊一起坐在司令台上吃午餐。
    「抱歉,我恍神了一下。」我勉强一笑。
    「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情,真的是辛苦你了。」她拍了拍我的头,「虽然照片的事情不算完全解决,也称得上是告一个段落了呢。事情的经过我大致从汪汪那边听说了,当初跟双翊交往的时候,我真的没想过他会是这么可怕的人……」
    我曾想过,能不能把心中的烦恼拿出来和瑄莓学姊商量呢?
    然而随后我就发现,一方面是我已经麻烦她很多事了,实在不太好意思再央求她还要处理我心里的困扰;另一方面,纯就结果来看,瑄莓学姊也是去除了一个隐忧,她没有道理会叫我不要放过自己。
    思及此,我便将那些梗在喉头的话语吞了回去。
    到了接近放学的时候,同样知道风波来龙去脉的灿熏问了我,今天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哪里吃个晚餐庆祝一下?
    「是要我请客吗?」我看向他。
    「那当然。」他不要脸地嘴角一挑。
    虽然最后他还是抢着要付钱了,说是要恭喜我,是在我的坚持之下,我们才各付一半,但显然他也为终于逮到犯人而喜悦着。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也不好意思道出我的烦恼,仅能配合着表现出松一口气的样子。
    用餐结束后,我们站在餐厅外面,他陪我等着爸爸的车来接我。
    「喂,有一件事我想问你。」灿熏看似不经意地开了口,「学长的这件事,会让你短期之内,不太想再谈感情吗?」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对于灿熏的告白,我似乎尚未给他答覆。
    可是我知道,我确实被学长的行为吓到了,至今都仍心有馀悸,提不起勇气马上迎接下一段感情。
    更何况,学长和我之间那无形的牵扯,我也还没理出头绪。
    但对灿熏而言,应该很着急吧?其实我原本是打算要答应他的,我对灿熏并非没有好感,而且灿熏和学长不一样,他清清楚楚明瞭我的心思,是自愿要陪伴我的。
    只是为什么呢?我的胸口好像卡着一道坎,我始终无法跨过它,让我同意与灿熏的交往。
    因为假如这么做,就算对方知情,不还是一样是利用了别人的感情吗?
    「你别露出这么苦恼的表情啦。」灿熏有些无奈,「放心,我没有要逼你什么,等你准备好再回覆我就好了。这段期间,我还是会陪在你身边,你也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尽情依赖我,不需要介意什么,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却感觉眼眶一热。
    像这样拖着,难道就称不上是利用了吗?
    我真是个过分的傢伙啊。
    隔了两天,星期三。
    老师在讲台上发着考卷,由于是上星期我请假躲在家里时的考试,因此并没有喊到我的名字。
    我就这样事不关己地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上去领考卷,安安静静地发着呆。
    曾经的我总是非常期待能在拿到考卷时看见右上角的笑脸,今天我却很庆幸我不用走到老师眼前面对他。
    关于老师,我的心情也尚未整理好。
    他插手我的风波,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他真的只是热心过度,然而星期六那天,警察先生带走学长之后,他也没有多逗留,说了声那他就不打扰我们休息了,便离开了我家。
    直到星期一再次见到他时,也彷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甚至我觉得他依然有点在回避着我。
    我实在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当我意识到自己又在揣测老师的心思时,我又不禁感到很凄凉。
    在我的强势要求之下,人家都已经明确地拒绝我了,我还在这边妄想着什么呢?
    也未免太刁难老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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