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石玉秋则是站在暗处,脸上的血被擦过,剩薄薄一层去不掉的红,已经干了。
    柳砚莺料到路景延没准已知情了,却料不到他会对石玉秋大打出手,眼眶倏地热起来,说不出什么感受,自责的情绪更多。
    李璧率先打破僵局,朝柳砚莺走过去,使了使眼色,“柳姑娘你先回吧,知珩在气头上。”
    “我不走,这事我担着责任。”
    她不可能放任不管,旋即拔腿上前,掏出帕子朝石玉秋走过去。
    路景延站得离门近,在她经过时一把扥住她腕子,不让她再往石玉秋那儿去了。
    屋里现在还一股子血腥气,李璧一惊,怕路景延怒从心头起再弄伤了柳砚莺,“知珩!你干什么?”
    柳砚莺用力想收回手,转了转手腕,她闯了祸,声音带着哭腔,“不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我想走的,你打石长史做什么?你该打我呀!”
    李璧不料她会这么说,哪还有人上赶着找打的?!
    刚要开口说和,又见她扭脸看向路景延道:“你们怎么这么霸道?就因为我们出身不显,以为我们挨了打没人出头?刘家倚势欺人的时候你不在,这会儿倒要对帮我的人施暴,怎么不见你去打你舅母呀?”
    起初“你们”“我们”的时候,李璧没听明白,等她说起刘家,他才了然,柳砚莺这是将路景延和石玉秋根据家势给分门别类了,石玉秋和她才是一类人。
    其实她这话细想了说得没什么道理,都是气话。相信如果今天石玉秋是个宗室子弟,路景延也不会善罢甘休。
    听柳砚莺指控,路景延将她抓得更紧,他呼了声“痛”,他赶忙松了松,“你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是未卜先知赶来劝架的,他要弄清楚她是来找石玉秋的,还是来找他的。
    她看也不看他:“我有话要和石长史说,要请您和庆王殿下先出去。”
    路景延沉声道:“你要和他说什么?我回来了,所以要尽快给你赎身?柳砚莺,你想得美。”他说罢攒眉蹙额,收住了话里冷意,仿佛与她协商,“别闹了,跟我回家。”
    李璧本以为柳砚莺将话说到这份上,路景延要被点着,结果他连喊府兵进来帮手的准备都做好了,点燃的竟是一颗哑炮。
    李璧抠抠额角,踱步上前:“柳姑娘,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今天就先这样了。你且先跟知珩回去,他有件东西要给你,要是看完了还想着走,我想知珩也没有必要再挽留了。”
    他这话既是说给柳砚莺听的,也是说给路景延。到底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眼看要被人家一脚蹬开,胸口还揣着刚求来没焐热的假户籍。这谁看得下去。
    柳砚莺也是不管不顾了,梗着脖子道:“殿下,这些话我必须现在说给石长史,请您容许我在您府上唐突这一次,绝没有下次了。”
    李璧苦恼看一眼路景延,道:“你这…那你有什么就当着我们的面说吧,说不了就算了。”
    柳砚莺没意见:“好。”她回头见路景延没有要回避的样子,也就作罢。
    柳砚莺一面朝石玉秋走过去,一面向他递出手帕。
    石玉秋接过去,覆在唇角的破口,惨淡一笑,“柳姑娘要和我说什么?”
    “对不起,害您受了伤,这些本来是可以避免的,都是我气性太大,拖您下水。石长史。”柳砚莺皱起眉毛,嗓子眼哽住,难以开口,“我…石长史,我……”
    石玉秋忽地笑起来,笑容温和打断她道:“柳姑娘,我改了主意,这一记挨得太结实,疼得我想反悔,我不打算替你赎身了,你请回吧,不必再和我多说什么。”
    “什么?真的…”
    “对。你请回吧。”
    得他这么说,柳砚莺反倒松一口气,心中千恩万谢,对他的突然反悔一点不生气。
    她道了声“我知道了”,好生谢过他曾愿意帮她,最后又好好道了歉,一来为他脸上的伤,二来为适才松的那一口气。
    柳砚莺也反悔了,但她不知道石玉秋看得出来,还抢在她之前先给了她一个台阶。
    柳砚莺以为自己是在路景延今晨离府的时候悔的,实际从晚上起就动摇了,她听说他为了尽早见她,又是赶夜路又是翻墙,身上甚至还带着伤,那时就隐隐觉得愧对他,整晚上心不在焉不是因为疲于迎合,而是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殷切。
    早上他一走,留下一声“奶奶”,她先是故作镇静,后来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起初还劝自己,要是留下将来和刘家斗法有得她受。
    结果一咬牙骂了一句没良心,竟是连重蹈覆辙都不怕了。难不成真是瑞麟说的那样,她只是气路景延在她受欺时不在身边?可他是去给她挣功名了呀!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句“奶奶”蒙了心,就这么将自己给劝来了庆王府。
    这厢出了王府。
    路景延理应是要去上值的,晚上才能回去,她则要坐上庆王府的马车打道回府。
    她知道回去后少不了要吵架,做好了准备,输人不输阵,正坐在轿厢里无声演练,等待车架跑起来,布帘倏地被掀起,路景延动作利落坐了进来。
    本就狭小的车厢愈加逼仄,柳砚莺陡然将嘴巴闭上,往后坐了坐,“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靠过来,柳砚莺脸都白了,竹筒倒豆般说道:“我错了,你别过来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本来嘛,你去之前也没许给我什么,我挨了打,刘家小表妹将来又会是你的正室,我斗不过,想跑也有错?”
    路景延在她边上坐下,右手空攥着拳头看了看骨节上的淤痕,“我知道,你接下来还要说,你前世就是斗不过,被正室夫人给害死的,所以是情有可原,我该体谅你,对吗?”
    “是啊是啊。”她点点头,“你不也知道?世子妃多猖狂,害了我的命也不带隐瞒的,阖府上下都知道是她害了我,我当游魂的那阵牙都快咬碎了。”
    车架动起来,柳砚莺一个不稳扶住车壁。路景延松开拳头倏忽将她抱到腿上,“那你今天又为什么不怕死了?”
    “啊?”柳砚莺眨眨眼,扭脸看向他,“我怎么就不怕死了?”
    “你来找石玉秋,难道不是为了告诉他你后悔了?”
    柳砚莺大惊:“你怎么知道?!”
    路景延挑开一点车窗,回头果真在渐行渐远的王府门口看到了石玉秋的身影,“你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看得出来,我也看得出来。”
    “他看出来了?”
    路景延看着她得知真相后难堪的神情,牙肉莫名痒痒,恰好她坐在腿上,高出他半个头,张嘴衔起她下巴咬上去,“不许想他。”
    “疼!”她闭上眼皱着脸躲开,“早知道我就不回心转意了!”
    车厢安静下来,她掀起半扇眼皮,就见他伸手过来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左腮,静静搓揉了片刻,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终是他先问:“还疼吗?”
    柳砚莺摇摇头,掌心薄茧蹭得肌肤微微酥痒。
    路景延想起她适才说过的话,故意淡淡问:“要不要我打回去给你出头?”
    听他说得离谱,柳砚莺锤他:“她是你舅母!你的长辈!”
    路景延笑了声:“长辈。你难道没还手?”
    柳砚莺被识破,摸摸耳垂:“不算还手…就是趁乱掐了一下,但是不解气。”
    路景延笑了笑长吁口气,沉声道:“往后受委屈不要不和我说,别人要欺负你只会挑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告状我上哪知道?昨晚我还问你了,你也没有说,憋着坏水没安好心。”
    这事刚刚过去最好是别再提了,柳砚莺小声推卸责任,“说了又能怎么样,你又做不了自己的主,父母之命也不能违抗。你真以为你还是大将军呀?路都尉。”
    她说着拿食指戳戳路景延胸口,被他握住了手背,送进前襟。
    她一愣:“你做什么?!”
    路景延垂眼问:“摸到了吗?”
    “摸…摸到了啊。”软弹的手感,她迟疑,“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我在说信纸,你在说什么?”他得逞,“把它拿出来。”
    柳砚莺红着脸将手又探进去半分,摸到了信,抽出来问然后呢?路景延抬抬下巴示意她打开。
    她动作迟疑着想起来,“这难道就是你说的托庆王殿下给我弄来的东西?就是张纸?你说我一定喜欢的,是银票?”
    路景延又好气又好笑,掐过她面颊,“你先打开看看。”
    “不是银票啊,那我可未必喜欢,先跟你说好了,回头你再失望。”柳砚莺满腹狐疑将信封拆开,吃力认了认上头的字,皱眉道:“户籍书,濯州冯氏冯月音,这是谁?你跟庆王拿错了吧?”
    第58章
    说罢,柳砚莺扭脸看向路景延,但见他默不作声只定定望着自己,心尖倏忽一颤,有了一个设想。
    “这个冯月音,是庆王塞给你的?”
    路景延顿了顿,看着她眼里的那点难以置信,流露片刻愕然,而后遏制不住地闷声发笑,“你先告诉我,你以为这是什么?”
    柳砚莺一把将他推开了点,隔着半臂距离抖抖手里的纸片,“这不是濯州送来给你合八字的?”
    路景延笑得更大声:“我给你的礼,是庆王给我做的媒?”
    柳砚莺皱起眉毛很是不悦:“那谁知道?你捉弄我还少?”
    “那你呢?趁我不在,琢磨着怎么跑,憋着劲要气我,看你架势是不气死我不罢休。”
    柳砚莺眨眼闪躲:“你活该。”她撇了下嘴,“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回心转意的?”
    “你说说。”
    “你昨晚上说要挣功名给我,我就心想,你是难找的,放着有情饮水饱的贵女不待见,就待见我这样贪得无厌的,有点舍不得。”她眼波一斜,看过来,“我和石长史没什么深厚的交情,但也敬仰他的为人,要是他给我赎完身我反悔丢下他跑了,那我人品可就太次了。不想欠他的。”
    路景延嗤笑了声:“那若是石玉秋官位比我高呢?”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柳砚莺哼了声,心里却化成一滩春水,她知道她的决定是对的,换做旁人被女人背叛,绝没有这份好脾气。
    他抬抬眼皮问:“你敬仰他什么?”
    柳砚莺认真想了想:“他抛下京城的功名要回丽州去呢,还说要办学堂,娶我只和我一生一世,光是这点就不知比你强多少。”
    说完伸手捧过路景延的脸,将他好好看了看,“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是有男人愿意抛下一切带我走,只要我一个。石长史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许你笑他。”
    路景延不以为意哼了声,手在她褶皱的衣料上拍了拍,“谁说我在笑他?我在笑我。”
    柳砚莺会错了意,以为他是自惭形秽了,“倒也不必,你的优点别人也没有,特别是能容忍我这一点。”
    路景延笑了声:“我容忍你,那你呢?”
    柳砚莺坦然道:“也忍呀,我容忍你的正妻,事先说好,她要是看我不顺眼想斗我,我是一定会斗回去的。只是我看刘妙儿那个身板,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活活气死,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对,没准要斗的不止刘妙儿,还有冯月音。”
    既然不走了,那就得为以后想想,刘家那个夫人难缠,但这个姓冯的小姐是濯州人,嫁到京城无亲无故,没准还得仰仗她在府里立足。
    她撇嘴道:“也不知道这个姓冯的小姐是个什么脾性。”
    路景延见她沉默,心知她正为将来的日子发愁,积攒的愠怒消解更快,看着她道:“和你差不多,多数时是开屏孔雀,偶尔像个精神抖擞的斗鸡,还有时候脑袋拎不清意气用事,不把人气死不罢休。”
    说到这路景延想起自己出去一趟她差点就跟人跑了,牙根痒痒地扣紧了她腰肢。
    柳砚莺狐疑看向他,拧眉没有说话,
    路景延望着她一会儿,没忍住,仰脖子懒洋洋笑出来,“世上曾有过一个冯月音,但她许多年前就已失踪了,这消息出了濯州几乎没人知道。庆王和冯家嫡长有私交,愿意将冯月音的身份借你用用。”
    柳砚莺吓一跳:“我用她身份做什么?让我爹知道了,能到我梦里把我扼死!没准还要扼死你呢!”
    路景延笑了笑,思绪归位吁出口长气,抱过她缓缓说道:“石玉秋能带你说走就走,是因为他一介布衣无牵无挂,空身进了仕途也可全身而退,要下决定,只要他自己无愧于心便可。他喜欢过神仙眷侣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想带你逃离京城的繁文缛礼。”
    柳砚莺坐在他腿上听着,心跳“咚咚”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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