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脸一红,伸手将他脸推开。
    不远处的吴源看见这一幕,捂着脸慌慌张张走开。他方才回自己衙房后,收拾了下东西,正预备出门时听闻王尚书来过了,料想这时再来借伞,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却不料正好撞见这一幕。
    哎,这今日是注定要淋一场了。
    “快拉我起来!”花朝不知是急的,还是被他暖暖的气息晕的,脸色微微发红:“这是衙门!”
    杜誉一笑:“我都不怕,夫人怕什么!”却依言将她扶起,又为她整理了下凌乱的发。
    然而自己这一身却无论如何都穿不出去了。无奈,只好转去厢房换了件常服,将那官袍收起来,欲次日送到裁缝铺子里去。
    花朝却摩拳擦掌、自告奋勇道:“我来替你缝吧!”
    杜誉刹那想起四年前她缝毁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一件衣袍之事,惊恐道:“还、还是不必了,我就两件官袍,这一件……”见她神色似有些失望,轻叹口气,不一会,捧出件半新常服:“这一件也破了,你要么……先缝这件吧……”
    那件常服是在衣袖处裂了个口。口子起始处,不太像无意中撕开的,倒像是剪刀先剪了个口,再顺着那口子撕开。
    要让她不染指自己的官袍,真的还挺费衣服的。
    花朝欢欢喜喜将这件待遭她蹂/躏的残衣收了起来。以前在宫中时,她曾学着宫人的样子为嫂嫂做过小孩儿衣裳。宫人们个个都夸她有悟性。她心中一向对此事颇为得意。
    当年为杜誉缝件衣裳,杜誉亦是舍不得穿,说要珍藏起来。
    然而她却不知道,缝纫这种事,讲究的不是悟性,而是手艺。
    她将衣裳收好,随杜誉出了门。
    杜誉带她去的地方却是董家。亮了刑部的腰牌,董家下人哆哆嗦嗦地将二人迎进去。
    杜誉领着她径往董元祥被谋害的那间厢房,指了指那张床,笑道:“你还觉得是董夫人杀了董元祥吗?”
    花朝一见那张床,心中霍然一凛。那床是床柜一体,床下是一个小小的柜子,柜底离地面约莫只有不到五寸,董夫人那样一个成人,身材高大,怎么可能能藏身此处?
    “那若是董夫人并非藏身此处呢?”花朝心中已有疑惑,忍不住问。
    杜誉道:“那日吴源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王家鼻子吴家眼,吴家眼若令尘迹都辨别不出来,又如何能成吴家眼?”
    花朝点点头,相信他所说不错。又弯下腰,以手丈量了下那床底的空间,这么窄的地方,大概最多仅能容得下一个孩童的身量。
    等等,孩童?
    董家的孩童,还能令董元祥毫无防备的……
    “这么说那凶手是……”花朝有些踟蹰。
    杜誉笑道:“没错。是董家大小姐。”
    花朝皱眉:“可那日董旺醒来时明明听见董家小姐在门外叫门。”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吗?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思路会停滞,感官有时也会失真。”杜誉道:“董旺当时看到老爷身死,自己又是在场的唯一嫌疑之人。此时若是有人在外自称董小姐,但凡声音有五分相像,亦能听成十分。”
    “但动机呢?”花朝还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董家大小姐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话落,她忽然想起一事。那日她歇在衙门,早起之后,跟着王菀穿过衙门庭院,看到董家大小姐在和董夫人比划着一个“三”,那手势,好像和叶湍的一样!
    “董家大小姐……不是中原人?!”花朝脱口问。
    杜誉对她的敏锐反应微微有些惊讶,旋即却点头道:“董家小姐七岁那年被拐子拐走,去年才寻了回来……因眼下这少女与原先的董家小姐长的有八分相似,身上又带着董小姐的玉佩,故而董家人从未怀疑过……现下你知道,叶湍为何告诉你凶手是董夫人了?”
    花朝心中骇然:“董小姐是叶湍的手下?叶湍是想……栽赃王庭用?”她心中十分复杂,本还想以王庭用这事作为把柄,要挟于他。没想到竟是被叶湍设了计。
    杜誉点点头,又循循善诱着问:“你可知那日崇礼侯府的刺客是何人所派?”
    她随杜誉一起遭过两次刺杀。杜誉曾说过,谁最想阻止他办案,谁就是那幕后之人。
    花朝犹疑:“难道……也是叶湍?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你还记得吗?那日叶湍是最后一刻才出现的……”
    “嗯,他当时说是要让我……”见杜誉脸色和变色龙似的陡然沉下来,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转而一思忖,立刻反应过来:“以叶湍的武艺,那刺客一靠近候府之时,他理当就发现了,他若有心阻拦,那刺客不可能能进到屋内……”
    “不错,”杜誉点头,又问:“如果我听了你的话,将董夫人乃至王庭用认成凶手,你觉得我会将那刺客认成何人?”
    花朝顺着他的思路继续往下推想:“王庭用……这么说,叶湍是在离间你与王庭用……不对,你眼下代表的是朝廷,那他离间的是……”她忽然一凛:“他究竟要做什么?那大理寺甲字号牢中究竟关的是什么人?!”
    杜誉徐徐道:“晏守之乱,哀帝南逃,居姚人曾入主过中原。当时的居姚皇帝萧远曾经对宫城做过一些改建,听闻还建了一些密道……而大理寺甲字号牢中关的那人,就是居姚当时负责的工匠……”
    花朝整个人猝然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有些颤抖的反问:“如此说来,叶湍要拿的,是皇宫的宫城或者密道图——怪不得他要夺得那把金刀,那刀是老居姚王萧远之物,在居姚人面前自然是个信物……若是、若是再配合《岭南女侠》一书在民间一煽动……而王庭用手握兵权,理当会成为他第一个要对付的对象……”一刹那,诸多事情都串到了一起。她眼前豁然开朗,亦悚然一惊。
    杜誉只是含笑看着她,并不置词。必要时,轻轻点一点头。
    花朝沉默,继续陷入沉思。片刻,可能是骨子里数代传下来的家国情怀影响,义愤填膺地一捶那床架:“我们不能让他得逞!”手与那红木冷不丁一撞,痛的轻嘶一声。
    “别……”杜誉见她愤愤抬手,已料到什么,欲阻止她,然还是晚了一步。立刻将她手拢入手中,轻轻吹了吹:“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你亦别太担心,此事由我。”杜誉低垂眉眼,睫帘轻轻颤动,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热息在她指尖徜徉,让她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冲动。花朝忽然觉得那阴影都很温柔,怔怔盯着它,有些想亲吻它。
    杜誉抬起头来,对上她这眼神,弯唇一笑:“怎么,被你夫君的聪明才智惊到了?”
    臭美!
    花朝撇撇嘴别开头。杜誉索性追过来,身子又低了一点,凑的离她更近了一些:“怎么样?你夫君我,是不是比那什么叶湍要聪明?”
    花朝被他的气息撩的心头和鼻头一阵发痒。
    幼稚!
    见她似要躲避,干脆得寸进尺,伸手揽住她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气息离她更近,笑道:“你方才那么偷看我,可是要对我做什么不轨的事?”
    花朝躲闪不开,索性迎着他,绽出一个妖媚的笑,伸指一抬他下巴:“是啊!奴乃山间狐妖,见公子长的十分俊俏,料来十分可口,想……”说着,还作势舔了舔嘴唇。
    杜誉十分配合,立刻微微露出惊惧神色,颤颤道:“仙姑……竟是要吃小生?”转瞬又一抖袍袖,张臂闭眼,作出一副凛然姿态:“仙姑如此绝色,能解仙姑口腹之欲,乃小生之荣幸……吃便吃,来吧!”
    “好啊,你当我不敢么?”花朝笑着,果真伸爪轻轻拍了拍他脸颊:“啧啧,这皮/肉当真是不错!”
    而下一瞬,就在杜誉以为她又有什么新的戏码要串时,她忽踮起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
    吻完,她转身就要跑——他仍在怔忪间,手却已受本能驱使,一把拉住她臂,大力将她整个人带入怀中。手托着她腰,脸缓缓压了下来。
    “仙姑这就……吃够了?”一个重重的吻在她唇上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天少更的~~
    杜大人:本状元郎就是比那王子聪明,不接受反驳,哼!
    女主对“夫君”这个称呼不抵触了哦~
    第四十二章
    次日杜誉上值之后, 花朝便抱着那件官袍去绣庄请人缝改。从绣庄出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往南城门而去。
    花朝想到杜誉昨日所说之事, 心下一思量,脚下加快速度,紧随他而去。
    叶湍这个时候出城,是要做什么?
    花朝紧跟着他出了城。她因捧着杜誉的官袍, 守城侍卫以为是那位达官的佣人,没有详问, 轻易便将她放了出去。
    叶湍脚下非常之快,但不知是不是怕人看出迹象, 并未快到令花朝追赶不上的地步。他出城后一路往东,到漓江边又顺着江水一路往南,行了数里, 走到一片密林之中, 方稍稍驻足。
    漓江边一向有不少春游之人。他今日已作易容, 面有大髯, 衣着粗朴,看起来就像寻常贵人家的脚夫, 并不突出。
    花朝生怕他认出自己, 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见他驻足,连忙转身面向别处。
    叶湍却远远向她招了招手,笑道:“媳妇儿这么想我, 跟了我一路,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凭叶湍的功夫和敏锐程度,她想跟踪他,的确是掩耳盗铃。
    花朝心中早做好最坏打算,并不十分惊讶,从容走出来:“你答应我的事呢?”
    那日花朝帮他从甲字狱中出来,叶湍曾答应他两个条件。
    叶湍轻哂:“那位杜大人不是说他帮你吗?怎么?他做不到了?”闲庭信步地踱到她跟前:“我这人很宽容的,媳妇儿,只要你叫我一声相公,我就不计前嫌,怎么样?”
    “少废话!”花朝因昨日得知之事,脸色十分冷肃,待他一靠近,忽然从包袱中掏出把匕首,抵住他脖子:“东西呢?”她十分反感叶湍那么叫她,然而嘴长在他身上,她管不了,亦只能当听不见。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
    那匕首刃口一片寒光、十分锋利,叶湍以手指轻轻擦了擦那刀尖,轻笑:“女孩儿家,没事不要玩这种东西,容易伤了自己。”话未落,另一只手闪电般不知从何处猝然伸出来,将她手腕一捏,她腕子脱力,匕首掉落,被他另一只手接住。
    他腕子翻转,将那匕首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反手抵在她脖间:“在比你功夫高的对手面前,要么服软、要么智取,要么服软后再智取,别想着动武,尤其别想着动兵刃,像你这样,等于是在给对手送兵刃……”说完,腕子又一翻,匕首已稳稳插入她怀中刀鞘之中。
    花朝知道他所说不错,却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并未用智?”
    叶湍听她如此说,丝毫不惧,反淡淡一笑:“这才是我媳妇儿该有的样子!”倾身靠近了她,逗弄似地道:“来,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对我用智?还是你……已经用了?”
    花朝轻蔑道:“我来时已然通报了官府。若我今日无法平安回去,或是拿不到那图,我保证你走不出京畿,就会被人拦截。”
    叶湍未理会她口中通报官府之事,却做作地微现讶态:“图?什么图?”
    “少跟我装蒜,你从甲字号牢囚犯那得来的宫城图。”
    “哦,你说那个啊!你都知道了?那位杜大人告诉你的?”叶湍笑得十分坦然,忽然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是不是这个?”
    花朝见他随意将那图从怀中掏出来,微微一愕,觑目去看,果然是一张宫城图。图上标着几处暗道,大概便是杜誉口中的当年鞑子所修的密道。
    “你……已拿到图了?那你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花朝脱口问。她今日本以为叶湍是来寻那宫城图的藏身之处的,遂尾随于他,原打算待他寻得那图之后将它威逼利诱来,等到他日她的事发,还可以给杜誉做个保命的筹码。
    没想到叶湍原来早已寻得那图,那他今日莫不是故意引她来此?这是个圈套?
    花朝下意识后退一步。
    叶湍笑着逼近一步:“我来,是来会娘子的啊!”侧身指指几步之外的漓江,江面风平浪静,微风吹起细小的波纹,在灿灿春日下泛着粼粼的光。远处鹭鸶鸟悠悠地从彼岸飞过来,突然一个猛扎,只一眨眼的功夫,已叼住一只活鱼,再低低的贴着水面滑了回去。
    “今日春光正好,我好心约娘子来漓江游玩,娘子怎这般煞风景,一来就刀啊图啊的!”
    半穹碧蓝,浮云乖觉的缩在天边的一个角落里,懒洋洋的,半天才抻个腰。
    他说的不错,的确是这几日难得的一个好天。
    若非他们注定立场相对,叶湍这般机敏的人,倒不失能成个结伴相游的好友。
    “少说废话!谁要跟你游玩!快把图给我!”花朝凶恶道。
    她因自幼脾气随和,纵是身为公主,亦不怎么骄横任性,更没怎么苛责过下人,故而凶恶起来,不知怎的,反有种纸老虎之感。
    落在叶湍眼中,有些像奶猫装老虎,有种别样的好玩。
    叶湍果真将那图递过来,花朝糊涂胆大,愣了一下,不闻不问,当真伸手去接。手刚触到那图,他忽然往后一抽,带的她立足不稳,往前一扑,被他一探手捞入怀中。
    “媳妇儿对我原来这般热情!”
    花朝只觉受了羞辱,涨红着脸往他脚上一跺。他却不似杜誉那般任她欺负,脚往旁边一避,令她踩了个空。
    “你放开我!”
    叶湍将她整个人禁锢在两臂间,轻笑:“我若不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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