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容立时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将林清见回府前,当林清心得知她被安排伺候林清见后,是怎么拉拢她,又是怎么教她,连同上次申国公府宴会,设计林清见骑马出现在男宾面前,以及昨日林清心的交代,全部招了出来。
    林清见听着这些话,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林清心,一直以来,处处关照她的情绪,有什么好的都跟她分享的林清心,居然在背后这么害她。
    想着这些日子林清心的慈眉善目,亲昵关切,林清见心下一阵恶寒,这般绵里藏针的阴谋诡计,她当真闻所未闻!
    林清见枯坐半晌,一时听着耳畔嘉容的哭求声,只觉聒噪。
    林清见让嘉慧把嘉容带去关起来,方才细细思量这些日子和林清心的相处。
    她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柔,初进府那天,她行礼出丑,她那般聪慧的不动声色的替她圆场;第一次团圆饭,她全程示范她用饭的规矩,还教她搬弄香道,把自己藏的所有好香,都大方的分她一份;申国公府上,更是宽慰她的心,将茶盏推到她面前。
    她明明那么好,在林府长大,生的温婉动人,行止规矩优雅,处处都叫她这个姐姐羡慕不已。在她看来,林清心无疑是生活在天界的仙女,可是背地里,她为何要用这种阴损的招数害她?
    林清见想不明白,是她做什么事,惹了妹妹不开心吗?
    而就在这时,身侧传来侧门打开的声音,林清见转头望去,正是嘉慧回来。
    嘉慧看出林清见心情不好,走上前给她倒了杯茶,安慰道:“姑娘别难过,为三小姐那种人,不值当。”
    林清见接过茶杯,捧在手里,没有喝,只轻声叹道:“我不明白,她明明什么都好,为什么背地里要那般阴狠?”
    嘉慧笑笑,柔声解释道:“因为她是庶出,有您这个嫡出的在,她永远都会被压一头。从刚才嘉容交代的来看,她也想攀陈留王府那门亲。这亲事极好,但是只要有您在,陈留王府再来提亲,主君率先考虑的必定是您。”
    林清见这才渐渐转醒过来,似恍然般接过话道:“所以她要设计陷害我,为的就是让爹爹讨厌我,从而将更多在意她,更看好她,是不是?”
    嘉慧点点头,接着道:“女人这一辈子的前程,都在男人身上。不仅是三小姐,即便是别的府上嫡出的姑娘,也会削尖脑袋,为嫁一个好人家使劲盘算,何况是三小姐这样的庶出。”
    听完嘉慧的这番话,林清见只觉一片密不透光的乌云,朝她铺天盖地而来,席卷她,吞噬她,让她再也看不见半点光明。
    这一刻,她方才了知,自己到了一个怎样的环境。
    起初她看见的,是贵族生活的光耀,像神仙一样的哥哥,像天女一样的妹妹,便是吃饭的碗盘,都是什么什么的名贵瓷器。
    而现在,她方才发觉,撕开那一切鲜亮,横陈在眼前的,竟是一片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
    而在这片黑暗中的姑娘们,每一个都活成了披着画皮的鬼,宛若一个个算盘成精,时时刻刻精打细算。
    林清见发愣半晌,忽地问道:“清语呢?林清语呢?”
    嘉慧微微低眉,随后道:“姑娘,奴婢本不该嚼这个舌根,但奴婢不忍姑娘钻牛角尖……奴婢素来话少,只低头做事,但奴婢的眼睛,从未闲过。”
    嘉慧不好意思的笑笑:“姑娘见谅,要在后宅里讨生活,就得耳聪目明些。姑娘,以奴婢这些年的观察来看,清语姑娘和二夫人,怕是在算计太夫人留下的财产。二房不上进,他们得谋划清语的嫁妆。”
    嫁妆?又是为了嫁人,又是为了成亲后在夫君身边更好的讨生活。
    林清见一声嗤笑,眼底全然是被抽空力气的倦怠之色。
    回家之前,她想着,她多学学能适应,便是来别苑之后,她也有信心能学好那些规矩,能融入爹娘所在的生活环境。就像晏君复说的,把那些规矩当工具来学便是。
    她预想到她会经历一段痛苦的时期,本以为经历过后就是曙光,可是现在,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环境,她不想要!
    即便有能力学好一切,她也不想融入,更不想日后变成林清心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可是……即便她这般清楚的明白自己不想要,那她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这一夜的林清见,睡得极不踏实,梦里梦到自己置身魑魅魍魉中,耳畔风号鬼啸,到处都是木魅山妖,她惶恐不已。
    可梦中天亮后,那些妖鬼不见踪迹,到处人烟熙攘,车水马龙,她忙在街上拉住一个人问:“昨夜那些精怪呢?”
    怎知梦中那人勾唇一个邪笑,对林清见道:“不就在眼前吗?”
    林清见大步后退,看着街上所有人的那些人,方才见他们衣下露出的妖尾。
    林清见猛的一下从榻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上早已渗出细密的汗水。
    摸到软和的被子,她这才迟迟回过神来——刚才是场梦。
    她松了口气,抬眼看向窗外,见天才濛濛亮。但她已没了睡意,干脆不睡了,起身倒了杯茶喝,便去梳洗。
    等佳慧起来,林清见便让她去等信鸽,自己在房中随便吃了些糕点。
    约莫卯时刚过,嘉慧便拿着一个纸卷回来,递给林清见:“这是信鸽带回来的。”
    林清见展开一看,但见上面写道:“那便将想个法子,让姐姐知道这桩事。”
    林清见看完,将纸条给嘉慧看,自己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嘉慧看完大惊,惊诧道:“姑娘,三小姐是算准你的性子,所以才让嘉容打听些不平之事来,若无余家之事,她也会找到别的事情让你知道,并让你出手!”
    嘉慧心惊不已,一把攥紧手里的纸条,这手段,着实可怕,她忙对林清见道:“姑娘,这事您若一管,必会遭主君重罚!”
    林清见低眉一笑,摇头笑叹:“厉害啊,我这妹妹当真厉害,这算计人心的本事,我怕是再活十辈子也及不上。”
    她确实会管!既已知余家姑娘那么悲惨的遭遇,她就不可能袖手旁观!也就是说,这次明知道是坑,她也会往下跳。
    嘉慧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得飞速,她忙道:“姑娘,这桩事绝对不能管,若是管了,即便揭穿三小姐,你还是会受罚。”
    林清见抬眼看向嘉慧,对她道:“嘉慧,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是个义匪,做的是惩奸除恶、行侠仗义的好事!孔雀寨做下的那些恶,我至今自责不已,既是为了赎罪,也是为了成为真正想成为的那类人。”
    嘉慧看着林清见清亮且又坚定的眼神,莫名便感觉到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她不由问道:“姑娘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义匪!一个真正的义匪。”林清见毫不犹豫的答道,就像当初离开银岗山的那天,晏君复跟她说的一样!
    嘉慧诧异的看向林清见,一方面觉得,林清见这话中仗义的江湖气,令人钦佩。但另一方面,又觉她委实有些幼稚。身为林大学士的女儿,大学士又是文官,无论是家族的教养,还是生活的环境,都不允许她有这样的想法。
    嘉慧眉心发愁的锁着,只得再劝:“姑娘,想法是好的,但你得考虑现实,考虑眼前。”
    林清见叹了一声,随后道:“我知道后果是什么?要打要罚,还是爹不认我这个女儿,我都已做好承担的准备。但是余家姑娘的公道,我一定得帮她讨回来。”
    嘉慧委实不解:“姑娘,为何明知三小姐给您设了陷进,您还是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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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清见站起身,对嘉慧道:“带上嘉容,我们去找陈嬷嬷。我不会莽撞行事,既然爹是大学士,不知道余家这件事,能不能通过权力解决。”
    嘉慧见林清见心意已决,便知怎么劝怕是都没用了,只得应下,去提嘉容。
    路上,嘉慧问道:“姑娘,若将嘉容送回府,让她揭穿三小姐,兴许日后能叫三小姐收敛一些。”
    林清见道:“清心的事,我心里有数,我会自己去找她,用我的方式处理。至于等下找到陈嬷嬷,嘉容的事,你就跟她说嘉容背叛主子,让嬷嬷按规矩惩处便是。”
    嘉慧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只得应下。
    到了陈嬷嬷院中,正见陈嬷嬷在房中烹茶,见林清见进来,陈嬷嬷起身行礼。
    林清见快走两步上前,扶住陈嬷嬷,道:“嬷嬷莫要多礼。”说着,扶了陈嬷嬷回到椅子上坐下。
    陈嬷嬷着实喜欢林清见,这普天之下,哪儿有主子扶下人落座的道理,但林清见就做了,原因无他,眼里没有尊卑,只是天然的尊老爱幼罢了。
    林清见在陈嬷嬷身边坐下,问道:“嬷嬷,今儿先不学规矩,我有事请教。”
    陈嬷嬷道:“何来请教?姑娘有惑,老奴知无不言。”
    林清见便将余家的事说了,随后道:“我想把这件事告诉爹,让爹替余家那位可怜的姑娘讨回公道!”若是爹爹出手,那么林清心给她挖的这个坑,应该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陈嬷嬷闻言重叹一声,对林清见道:“余家的事,我这两日也有耳闻。但是姑娘,对方是殿前都指挥使傅大人家的公子,他们家就这一个儿子,素来宝贝的很。而且傅大人,是傅相公的堂弟。傅相公受先帝嘱托,辅佐当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当今,也得忌惮傅相公三分。”
    林清见闻言愣住,随后问道:“傅相公?官很大吗?”
    陈嬷嬷蹙眉点点头:“参知政事,便是宰相啊。”
    陈嬷嬷接着对林清见晓以利害:“你爹是纯臣,不结党,不站队。这样的官,好在只忠于陛下,无论如何改朝换代,都可屹立不倒,但坏在和旁人没有紧密的利益牵扯,一旦出事,无人站出来保他!殿前都指挥使,执掌京中防卫一切兵力,当今的命脉都在傅氏二人手中。你爹即便是告,也不见得能取傅公子的命,还会惹一身骚气。”
    陈嬷嬷按按林清见的手臂,说道:“听嬷嬷一句劝,这事就当没听过。你即便去找你爹,你爹怕是也不会为你同意出头,只会记下这桩事,等日后当今需要扳倒傅家时,以数罪并罚的方式抖出来。”
    林清见蹙眉道:“若当今永远不扳倒傅家呢?”
    陈嬷嬷道:“那便永远不得昭雪!姑娘,这世上这样的事多了去了,你管不过来,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也罢。”
    林清见闻言沉默,跟陈嬷嬷告了假,起身离去。
    回到自己房中,林清见把自己关在屋里足足两个时辰。
    她只要闭上眼睛,便是那素未谋面的余家姑娘,被几个男人按住凄厉挣扎的模样,还是当着她爹娘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尤其是初次之后,余家大伯找上门去,那傅家公子竟毫无半点悔过之心!竟是带人折返,较前次更甚!
    她便是想一想,无论代入那位姑娘,还是代入她的爹娘,她都心痛的几近窒息。那位姑娘,该是在何等绝望的境遇中投河?
    这般惨痛的事,她怎么能容忍凶手逍遥法外,快活自在?便是被爹爹赶出家门,她也得为这可怜的一家人讨回公道!
    若是傅家真的那么手眼通天,连累到父亲,那她便自请离家,一人做事一人当!
    林清见想清楚一切后果,随后唤来嘉慧,对她道:“去给我找把剑!”
    她要去余家,亲自看看!
    作者有话说:
    清见就快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啦~
    第35章
    嘉慧依言而去,林清见则回屋找衣服,之前孔雀寨里穿出来的那套留在玉津院,她翻了半天,也没翻找一件精干点的衣服,只能换了套不曳地的裙子,便出门去。
    嘉慧正好也给林清见借来了剑,见林清见出来,双手递了上来。林清见接过,拔开看了看,道:“这剑一般。”
    也行吧,够用了。
    林清见拿着剑,先去厨房跟那几位娘子问了去祁山庄的路,便去了马厩,皇后赏的那匹骏马,正在马厩里悠闲的吃草料。
    林清见命马厩的人取了马鞍来套上,将马牵了出来。
    嘉慧这才道:“姑娘要出去骑马吗?”
    林清见已经跨马而上,对她道:“嗯,出去骑一圈马,你不必跟着,等我回来便是。”
    说罢,林清见便直接从别苑后门离开,所幸别苑在城外,她又走的小路,一路没遇上什么人,很快就到了祁山庄。
    她这次过来,主要是看看余家真实的情况,毕竟之前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只有自己看过,才知具体情形到底如何。
    等到了祁山庄,林清见正在田中有几位除草的人,看起来像是一家人。
    林清见勒马停下,朗声问道:“敢问老伯,您可知余家住在哪个方向?”
    那老伯抬头打量林清见两眼,但见这姑娘容貌出众,一袭京中贵人的打扮,衣衫光洁鲜亮,头上簪花精致,显然是贵人家的小姐,可偏生骑着一匹马,单手握缰绳,另一手还握着一柄剑,格外的不和谐。
    那老伯伸手往庄子里指一指,说道:“进庄子遇到的第一个路口,往左转,路尽头最后那家便是。”
    林清见道谢后正欲离去,却听那老伯复又道:“姑娘,容老夫多句嘴。您生得出众,若要找人,过些日子再来吧。”
    林清见闻言不解:“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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