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看着他的目光更是冰冷,像是在看着一个准备丢弃的废物。
    方才还装着不知事的猎户叫官爷,现在却能准确叫出侯爷,他明知自己身份,却还提前装聋作哑,也可侧面应证案情复杂。
    下令道:“别让他咬舌,以乱棍打死,再丢进山中喂虫兽。”
    那人大骇,再想跪地求饶,薄朔雪却已经起身离去,不再应他了。
    不能提供线索的,留着无用,若让他把消息传出去,定会打草惊蛇,既然他爱装猎户,就让他按照这个身份死去吧,否则咬舌被人翻到尸体,照样会泄漏。
    惨叫声连绵不绝,替侯爷行刑的那几个手下虽不惧怕,却也在心中暗暗称奇。
    这侯爷看着像是个好说话的活神仙,实际行事却绝不优柔,狠厉起来也是姿态轻飘飘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抓住这一个疑犯,虽未得到更多消息,却也应证了长公主的说法没错。
    薄朔雪便从这面着手去查,这一查又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薄朔雪被薄家召回入府。
    薄朔雪一进门,便差点被飞来的茶壶砸了脸。
    他脚步一顿。
    薄朔雪极少遭到这样的责打,除了因为他自幼早慧懂事之外,更因为他与叔父始终隔着一层,并非亲父子。
    叔父平日里再生气,说话再难听,也不过是搬出家规教条辱骂他,今日这般动手,却是头一回。
    薄朔雪抬腿跨过粉碎的瓷片,仰头不悲不亢道:“叔父。”
    “你想寻死,不要拉着薄府一起去死。别以为你顶着青台侯的名号薄家便是你说了算,薄家这些年的基业,全是我一笔笔创下!”
    “叔父这是哪里的话。”
    “你有主意得很,近卫兵你敢查,京畿防务你敢查,是不是到太妃头上,你也敢查!”
    薄朔雪微微顿了顿:“若真与太妃有关,有何不可查。”
    “莫忘了这是哪家的天下!”
    “天下并无姓名,社稷亦是。若皇太妃德行有亏,怎么不能查?”
    “你,你。”薄大人怒意炽盛,一把掀开桌上锦缎,木盒中放着的是家法,“你执意寻死,我不拦你。但从今日起,你与薄家再无关系。”
    薄朔雪怔怔看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仿佛孩提时期悬在头顶的重锤,终于在今日敲了下来,他终于能确认,对叔父而言,他青台侯的身份,远胜于叔侄亲情。
    “叔父要如何将我从族谱中除名。”薄朔雪低低道,“我是薄氏唯一嫡系,父母战死沙场,家产尽归叔父所管,这些年,叔父跟着朝中各方势力做些暗地里的营生,中饱自己的私囊,却拿着薄府偌大的将府名声在外卑躬屈膝,对谁都奴颜讨好。叔父不是怕臣查到这些腌脏惹宫中殿下不高兴,而是怕惹得那些盟友不悦,兼之断了叔父的财路。”
    “叔父如此作派,侄儿从未以青台侯之名计较过,叔父又哪里来的权威,能剥夺侄儿薄家人的身份?”
    这些话,薄朔雪以往从未说出口过。
    只因说出来之后,就再无转圜。
    因此他只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不惜睁着眼睛无视那些脏污,也要维系这虚假的亲情。
    他从不是真正的光风霁月,这一切只是他的伪装罢了。
    如今,这伪装也失去了意义。
    薄朔雪没再看叔父的神色,只知叔父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他迈步离开薄府,分明是他胜了,却也一身萧索。
    直到深夜披星戴月回到灯宵宫,身子才渐渐暖起来。
    长公主的寝殿对他不设防,即便没要他侍寝,也无人会拦他。
    薄朔雪一步一步的,慢慢地迈着步子,无声走进帘帐中。
    借着零散星光,薄朔雪站在床头看她。
    看着长公主,才觉得自己不那么像孑然一身。
    脑海中渐渐地什么也不想,只余空茫和宁静。
    大约他的目光太专注,长公主被盯得厌烦,自睡梦中睁眼。
    看着他,郁灯泠眨了眨眼,显然还未完全清醒。
    星光矇昧,看不大清楚,只觉薄朔雪一身寒凉,身上似乎湿答答的。
    郁灯泠揉了揉眼睛,带着梦意的咬字粘连,声音软乎得不像话,问他:“外面下雨了吗?”
    薄朔雪抬头看了眼窗外,答她:“没有。”
    那怎么他像淋了水一般。
    郁灯泠打了个哈欠,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床榻,背着他蜷起身迷糊道:“上来吧。”
    薄朔雪一怔。
    但他今日温文的面具戴得本就不牢靠,此时又怎么会放过,当即宽去外袍,留下洁净里衣,上榻搂住长公主。
    被这么一搂,长公主醒了几分。
    过了一晌,颈后呼吸喷薄,郁灯泠是完全清醒了。
    她整个人僵成一条木鱼。
    她做了什么?
    半梦半醒间,竟这般熟稔地叫薄朔雪上榻。
    她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
    郁灯泠头脑一阵发晕,正想着解决之法,薄朔雪却已看透了她。
    在她开口之前,薄朔雪先语调欣喜道:“殿下见臣无处可去,分榻于臣,如此关爱,臣当真感激不尽。”
    这话一出,便是让长公主无法再行反悔之事了。
    郁灯泠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何谈关爱,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不要多想,反正一张床,我也睡不完。”
    说完郁灯泠自个儿脑壳嗡嗡,她在说什么?真是好没有气势。
    只好又强硬地补了一句:“总之,你不许得寸进尺,不许……又说些有的没的。”
    薄朔雪长长“哦”了一声,道:“那些有的没的,是指不能说喜欢殿下吗?”
    黑夜中,薄朔雪在被子里挨了一手肘,这才老实下来,又变回清朗如月的模样。
    第70章 遇袭
    侯爷又开始侍寝了, 这事儿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灯宵宫。
    高兴的人不少,毕竟侯爷这些时日在灯宵宫积攒了许多声望,宫人们也不再似以前冷漠, 而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主子。
    至于另一位男宠洛其公子嘛,则成日只耽于享受, 殊不知日后年衰色驰, 又要凭何去吸引长公主的喜爱,一看就不是能成大事的样。
    于是连连有庆贺之声,整个灯宵宫好似过节一般。
    这事儿也不好解释, 解释大约只会越描越黑, 毕竟谁会信半夜长公主把侯爷拉上床榻只是无心之举呢?
    薄朔雪倒是坦然受之, 郁灯泠却被这些言论闹得时不时恼得面色发红, 简直想抓个人来揍一顿,却也只得忍着,为了不再引起旁的讨论,长公主夜间允许侯爷入殿,却令他从旁另设床榻安身。
    之后又相安无事过了大半个月,侯爷一数日子,已经进宫满三个月了。
    薄朔雪欣悦道:“多有意义, 值得纪念一番。”
    郁灯泠只觉无语。
    侯爷真是精力旺盛, 三个月算什么日子, 这也要纪念,岂不是每一天对侯爷而言都特别。
    但那些小宫女却很赞同, 还一个劲地帮侯爷出谋划策。
    郁灯泠实在难以接受,他们庆祝着三个月, 又好像是在庆祝别的, 句句不提她, 却又句句有她。
    郁灯泠终于忍不下去,冷面阻止道:“不行。”
    薄朔雪果然问:“为何?”
    “因为……今日要巡游。”
    薄朔雪眨了眨眼。
    “巡游?”
    确实有这回事,不过——
    “殿下不是已经向李大人推了么?”
    “现在我又想去了。”郁灯泠昂了昂下巴。
    总比在这里如坐针毡要好。
    “好吧。”薄朔雪总是不能去驳斥长公主的话的,语气有些悻悻,“那夜间回寝殿再庆贺吧。”
    郁灯泠微微睁眼看过去,薄朔雪面上哪有什么失落之色,反而似有几分戏谑和故意,从眉眼间倏忽而过,仔细再看却抓不住。
    长公主金口玉言,言出必行。
    当即准备起巡游一事。
    巡游是每四个月一次,在月底的这一天去周围乡郡看看收成,体察民情,郁灯泠先前自然是从未去过,但这回既是亲口承诺,则不得不去。
    长公主缩在马车中,侯爷随行。
    时不时能透过撩起的窗子看见懒懒靠在车壁上的长公主。
    长公主眉目沉静冷淡,仿佛自带寒气。她冰肌玉骨,虽然不似旁人动不动就汗流浃背,但如今也面色红润,珠眸灿亮,看上去有了常人的温度,不再像从前一样,仿佛被闷得紧紧的一块冰。
    薄朔雪心中觉得松快,有种把长公主养得颇好的自豪。
    到了蜀黎郡,因车道狭窄,须分道而行。
    不能再随旁护卫,薄朔雪将自己这边的大半侍卫分到长公主那边,又同领头的太监重申了碰头地点,才目送长公主的车辇离开。
    两边车队又各行数里。
    到了田埂边,长公主要下马车视察时,周围密林间忽然蹿出数名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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