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酉时了,采儿没来送信,我只怕他看出来了。”站在毓秀宫的阁楼,可以看到温月宫里开着数点绿梅,那是玉娴从前居住的,现如今也荒废了。
    秦暄明拿了披风给她,问道:“昨日司马懳来,可说了别的?”云槿点头,说道:“她说要帮玉娴一起在熙泉殿摆宴,邀我前去。”秦暄明沉思道:“她近日来得勤快,说是来送东西的,或许......她看出什么了,是来打探消息的。”
    云槿转身和他坐下,说道:“她若是发现了,只怕早就揭穿了。”秦暄明说道:“若是今晚玉娴那边还没消息,云儿明日可去紫宸殿看看。咱们势必要拖累她了,对不住她......”
    云槿知道玉娴一直喜欢秦暄明,她此番打算,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成全二人,她的心意云槿岂会不知。她争宠一来是为了成全二人,二来要他们放心。此番苦心,令人动容。
    云槿去了紫宸殿看玉娴,还未到梅园,就有宫人来请她移步去御湖。宫里各处的积雪都在逐渐消融,御湖边上少有人来,只有湖水拖着大大小小的冰块缓缓流动。
    赵鸣飞一身白衣坐在御湖边的大石上,那白衣的颜色几乎融进雪里。他眉目不染纤尘,好似初相见。云槿不知他何意,思忖着踱步上前。赵鸣飞道:“云儿,你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就坐在这块石头上说话……”
    云槿当然记得,那时御湖边上风光正好,花红柳绿。她第一次见他,心里满满的亲切感。他要离去,她心里不舍,问道:“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我不和爱哭鬼玩!”
    她那时若是哭了,或者跑开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到今天这样了?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问道:“云儿,我们真的不能像从前那样了吗?”他眼神一如往昔,对着她无限爱怜,她有一瞬间的错觉,她的鸣飞回来了。可她心里明白,他不是鸣飞了。
    她反问道:“从前?你手上沾着如娘的血,沾着我孩子的血,我们还怎么回到从前?”
    “若是你当初留在青城,我们何至于到今天!”
    她去青城寻他,过柴郡,遇夏萤、沈乐和朱若,他接住了坠楼的她,他带她去见九王子白银策,过去的种种,不过数月之久,可是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因为那些时光不可能重来,他们永远回不去了。
    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了,生离死别之前他们是该把话都说出来。
    “当初是你伤害了朱小姐,却用杀人掩饰,你派人杀暄明,即使我答应留下,你还是要杀了他,杀人对你太简单了,你有错在先,却要一错再错,我受不了,我无法原谅你!”
    赵鸣飞眼睛红了,他说道:“云儿,那是你变心了,你早就喜欢秦暄明了,我不杀他,你就要跟他走了。我没有杀得了他,所以,你就跟他在一起了.......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让你给别人生孩子?我做不到!”
    云槿退后一步,她第一次见他哭,他如此伤心,可怜又可恨!
    “云儿,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对不对?从前你也只是依赖我,仅是依赖我........”
    从前的种种,眼里人,梦中情郎,真的只是依赖吗?云槿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他流一滴泪了,她错了,他说是依赖,她一下子跟着哭了。
    “我的心为你疼过很多次,鸣飞,你没有娘亲,从小无人照管,我心疼你,父皇赐婚,我好怕你伤心,我去青城寻你,可你不是赵鸣飞了。我恨青城,我此生都不想再去,那个地方杀了我的鸣飞。而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不会再为你心疼了,你我此生都是仇人。“
    两人站在初相识的地方,相对流泪。原来最后,他成了她的仇人,她如此恨他。
    他说:”云儿,我从来没有怕过谁,没有输过,可是我输给了你,怕了你,你也不是当初那个云儿了。“
    云槿转身离去,阳光照在身上还是很冷,这冰天雪地里了最后为你流泪。
    司马懳站在高阁,看着御湖边上两人相向而去。红鸾不解道:“娘娘,皇上这是何意?为何不去毓秀宫抓人?”司马懳神色沉郁,说道:“这人才是他心尖上的人,他宠我一时,却不爱我......”
    “娘娘,您说什么呢?皇上是最疼爱娘娘的,这云妃胆大妄为,私藏外男,看陛下怎么收拾她!”
    “你以为是我们告诉他,他才知道的吗?我觉得我也被他算计了,他是君王,他不允许背叛,更不会由着我们摆布.......”明明云妃永无翻身之地了,她丝毫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反而很失落。
    她爱他那么多,他却一心在别的女子身上。她再怎么不折手段,也得不到他一滴真心泪。
    熙泉殿大宴,本是皇后的主意,却并未见她出席。云槿早上去了御湖之后,就回了毓秀宫。她隐隐觉得赵鸣飞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了,他是个聪明人,这宫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玉娴计划大宴之后,送第三批宫女出宫时,把云槿带出宫。可迟迟不见玉娴传消息过来,司马懳早早派人给云槿送衣服,拉她来熙泉殿赴宴。
    云槿只穿了平日里的衣服,她隐隐猜到了今日会发生的事。也许所有的爱恨纠缠,要收场了。
    熙泉殿恢宏大气,参宴的贵妇都坐在下面,歌舞已经开始了。司马懳忙着张罗安排各项事宜,宫人说皇后犯了心病,无法赴宴,那司马懳俨然一副皇后气派。
    赵鸣飞进殿,看了一眼坐在副席的云槿,她安静地像被人遗忘在尘世外了。赵鸣飞径直走了过去,携了云槿同坐正席,这一变故,众人皆惊。司马懳暗自气恼,搅帕子过甚,指甲都折断了。
    司马家立即有人站出来反对,只有皇后才能与皇上同坐,皇后不在,也应该是贵妃娘娘。赵鸣飞冷笑不答,没人敢真的惹恼了他。
    赵鸣飞一只手握着云槿的手,他只对她一个人说道:“云儿,此刻你就是我的妻,只这片刻也是好的。”
    云槿咬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他们曾约定此生,曾以为琴瑟在御,岁月静好,未料天不遂人愿,也不知会有今日的仇怨。他的手灼热,她觉得自己手心出汗了。
    他们一直静静坐着,直到宴席散了,歌舞停了,众人感恩告退,大殿上只剩赵鸣飞和云槿,司马懳看着二人,坐立不安,忧心如焚。
    云槿斟了两杯酒,一杯推给了赵鸣飞,她自己饮了一杯。赵鸣飞端起酒杯,打量了几眼,便要饮。
    她推给他的是毒酒,她指甲里藏着毒药,斟酒时轻轻磕一下酒杯,药粉末落进去一点儿,旋即溶散。那是采儿之前给的药,没想到今日用上了。
    赵鸣飞一死,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可是他不死,她就出不了宫。天下覆灭关她什么事,她只要逃出去,和她的夫君回到江南,远离这一切纷扰。
    时间冰冷涩然凝滞不前,全世界只剩下紧张慌乱的心跳声。云槿突然想到御湖边上的对话,想到过去的种种美好,他救了她多次,谁欠谁的早已说不清了。云槿只觉得心在刀尖上跳动,一下又一下生疼。
    她看着他饮酒,那是她从不经历的痛苦,她要看着他死在她前面。
    酒至唇边,赵鸣飞看了云槿一眼,云槿看到他手背上的疤,彻底崩溃,她起身打落赵鸣飞要饮下的鸩酒。酒洒在地上即变色,宫人大惊,
    赵鸣飞看着云槿道,神色平静道:“云儿送的酒,即便是鸩酒,我也饮了!”云槿哭道,“你既知有毒,还……”
    “我想知道云儿到底会不会杀了我。”云槿扑上去打他,用尽全身力气打他,叫道:“我好恨你!我说过我要杀了你的!”赵鸣飞不躲不闪,任由她发泄。
    这是他第二次见他哭得这样伤心欲绝。
    她说她为他心疼过,可他杀了她的孩子以后,她的心再也不会为他疼了。那她哭得这样伤心,可不是心疼了?
    司马懳提着的心落下,她全身一软,跌坐下去。红鸾赶上来扶她,她忙嘱咐宫人去紫宸殿看住皇后。今日云妃必死,她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云槿失手,秦暄明坦然上殿,向长青未拦他。他神色安然,对着云槿微张双臂,说道:“云儿,别哭了。”云槿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与他拥在一起。
    恨一个人真的好疼好累啊,她不想恨他了,不恨他了。
    赵鸣飞看着她偎在别人怀里,久久不语。大殿上只剩进锐军,烛光刀影,惊然凛冽。
    司马懳喝道:“云妃勾连外人,意图弑君,罪不可恕,拖去冷宫。赐白绫。秦暄明即刻打死!”无人敢动,司马家的人此刻已经出宫,整个宫里都是赵鸣飞的人。
    赵鸣飞淡淡道:“请贵妃回宫。”司马懳哭喊道:“陛下,她心里根本没有你,你为什么还要包庇她?只有臣妾对陛下是真心的,陛下!”赵鸣飞冷声道:“那个在酒水里放了失魂散,给朕下药的不是你吗?”
    司马懳大惊,萎顿在地。眼看玉娴六宫独宠,她一时想岔,哄赵鸣飞喝了失魂散,留了他两日。他不动声色,她一直以为他不曾察觉。
    赵鸣飞心志刚硬,云槿给他下千虑散,他都能强撑着不倒。司马懳的酒一入口,他就知有异,只不过是随手推舟,成全了她这个毒害君王的祸心。
    “陛下,臣妾那么爱你,只想多得你怜惜,可你沉迷妖女,臣妾想挽回你,是臣妾错了吗?”她错了,她不该爱他。
    赵鸣飞挥手,宫人将尊贵无比的贵妃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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