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说得过去了。冯凯心想,不就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嘛。
    “你们医院有精神科?”顾红星问道。
    林淑真点了点头。
    “就一个坐诊医生,赵主任,我认识的。”袁婉心低下头,咬着嘴唇说道,“我找他,找他看过。”
    冯凯点点头,心照不宣,说道:“那你能不能和赵主任说说,弄到他的十指指纹?”
    “我去试试吧。”袁婉心好像想起了过往,心情有些低落,转头离开了。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两个小时的时间,似乎是过了一整天。终于,在上午十点钟不到的时候,袁婉心拿着一张白纸回来了。
    “我不知道,在白纸上能不能找到指纹。”袁婉心说,“但用其他东西,实在是太假了。”
    “白纸可以,当然可以!”顾红星跳了起来,拿过白纸。
    “赵主任说王飞凡总是有全身发抖的症状,所以让他双手合十,夹着白纸,看白纸抖不抖,从而判断他的手抖不抖。”袁婉心拨弄了一下刘海,说,“这本来就是每礼拜都要做的检测,所以也就顺水推舟了。”
    顾红星此时把白纸铺在桌面上,从勘查包里拿出了一瓶粉末,刷子蘸上粉末,只是在白纸上轻轻一刷,就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我的天,这么明显。”林淑真惊讶道。
    “你看,就是他。”袁婉心拉开门缝,指了指外面的一个男人说道。
    医院大厅里,一个女人挽着一个男人走过。男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
    “快点比对,王飞凡在药房排队拿药了。”冯凯从门缝里向外看去。急诊科在一楼,和药房正对面。
    “快点,快点,轮到他拿药了。”冯凯见顾红星半天没有说话,着急地催促道。
    “现场的变形指纹有点像是他的左手环指指纹。”顾红星的眼睛放在马蹄镜上,说,“可是,毕竟是变形指纹,所以我不确定啊。”
    “你怎么总是瞻前顾后的?”冯凯有些不耐烦了,说,“上次也是这样,立体指纹不确定,但事实证明只要你找到共同点,不就是可以确定的嘛。”
    “如果说共同点,那是有好几个的。”顾红星说,“但我感觉差异点也是有的。”
    “你都说了,是变形指纹。既然是变形的,那么差异点就可以忽略啊。”冯凯说。
    “说的也是,不会那么凑巧,正好有几个共同点一模一样的。”顾红星在冯凯的鼓励下,来了自信,说,“我觉得是他。”
    “行了。”冯凯见王飞凡已经拿了药,正向医院大门走去。他整理好身上的警服,扣上大盖帽,大跨步向王飞凡走了过去。
    “王飞凡,等一下。”冯凯喊道。
    王飞凡愣住了,回头看到两个公安正向他走来,立即嘴唇开始发白,身上开始微微地颤抖。他的这些表现,都被冯凯收入眼底,冯凯更是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了。
    “我们想要和你了解一下吴秋月的事情。”冯凯昨天晚上已经翻过了之前的笔记本,确认自己没有叫错女工案里死者的名字。
    “我就说吧,你这事儿早晚得给公安知道。”王飞凡身边的中年女人嘀咕了一句,眼神里不知道是醋意还是愤恨。冯凯猜测,王飞凡身边的中年女人,很有可能是他老婆,估计她是知道丈夫和吴秋月的不正当男女关系的。
    王飞凡并没有回答冯凯和身边女人的话,而是轰然倒地,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冯凯有些意外,他连忙指着王飞凡说道:“你,你别装啊,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装个屁!你们这些人,我丈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们没完!”女人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而来的,就是她刺耳的哭号声。
    “快去二楼喊赵主任!”女人尖声哭喊着。
    正在围观的林淑真见状,转头向二楼跑去。
    因为是在医院大楼门口,进出的人很多,大家都被这忽然倒地的男人和尖声哭号的女人吸引住了目光,瞬间就有几十名围观群众,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这是公安在抓坏蛋?”
    “不是吧?这人是玛钢厂的,我认识啊。他爹好像是武装部的。”
    “哦,那就是公安打人了。”
    看着王飞凡越来越紫的嘴唇和充满血丝的眼睛,冯凯也有些紧张了。毕竟,这情况和陶亮曾经遇见过的诈病的嫌疑人不一样,很多体征是很难伪装出来的。
    不一会儿,穿着白大褂的赵主任在林淑真的带领下跑了下来,喊道:“快点,林医生,给氧气,给氧气。欸,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们就问了一句话,就这样了。”顾红星也是手足无措。
    “他是癔症的急性发作。”赵主任一边配合急诊科采取一些医疗措施,一边说道,“他的发作状态有点像癫痫,会抽搐,如果导致窒息就危险了。哎,我都治疗他两年了,中间就发作过一次。”
    “等等,两年?”冯凯拉住了赵主任,问道,“你说他两年前就这样了?”
    “是啊,1975年的夏天,第一次发作。”赵主任说,“当时以为是癫痫,后来做了检查,确定是癔症。”
    “难道他不是1976年夏天受了刺激,才得应激性精神障碍的吗?”冯凯诧异道。
    “不是。”赵主任说,“他这个癔症是有家族史的,是遗传性疾病。和你说的应激性障碍是两码事。你看你们,太冒失了。这两年来,他每个礼拜三都来,积极配合治疗,要不是去年又受了一次刺激,就已经康复了。眼看着这又过了一年,要康复了,又被你们吓唬了一下。”
    “我们没有吓唬他。”顾红星连忙解释说,“林医生可以做证。”
    “你说他每个礼拜都来?”冯凯可不管那么多,“一次都没有耽误过?还有,上次发作是什么情况?”
    赵主任见急诊科已经对王飞凡进行处理,于是停下脚步,说:“基本上没有缺诊过,上一次具体是哪一天我忘记了。但我记得他上午刚来看过病,下午就又被他老婆送来了,说是受到了刺激,又发作了。”
    冯凯心中一沉,转头问顾红星:“那次事情是哪一天,你记得吗?”
    顾红星也想到了冯凯的担忧,说:“记得,1976年6月23号,是礼拜三,上午十点半不到。那天下午,我们出发去沈阳的。”
    “也就是说,事发当天,他有不在场证据?”冯凯出了一身冷汗,问赵主任,“你确定他发作那天,上午是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八点到十点都在我那里。”赵主任说,“十点钟让他去开药的。”
    冯凯顿时有些头晕目眩,他拉上袁婉心,又去了药房,翻出了一年前的存根。他用有些微微颤抖着的双手翻阅着存根,果然找到了1976年6月23日王飞凡的取药记录,记录是上午十点十一分,王飞凡的取药签名和以前的一模一样。
    无论怎么算,王飞凡都是有不在场证据的。
    冯凯颓丧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直觉这一次真的是失灵了。而更颓废的,是顾红星。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指纹鉴定出现了问题。虽然他也想过,会不会是王飞凡在案发之前或者之后去过机器那边,留下了指纹。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对,毕竟留下指纹的位置很奇怪,即便是王飞凡事后去机器那边祭奠,也不会钻到机器和废弃小门之间。指纹里有血迹就更无法解释了,毕竟和郭金刚被杀案不一样,女工事件不可能正好有人在这个特殊位置出血。
    既然这枚带血的油脂指纹和女工之死强相关,而王飞凡又不可能和此事件强相关,就只能用他顾红星比对指纹失误来解释了。
    (1)
    报卷:指把卷宗报送(到法院)。
    (2)
    三腔:指胸腔、腹盆腔、颅腔。
    (3)
    抓手: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者是指可以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
    第九章 刀片
    1
    接下来的一天,两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一直都是典型的乐观主义者的冯凯,有些失落。长到这么大,冯凯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深深的质疑。而顾红星则更像着了魔一样,一手拿着现场指纹照片,一手拿着那张印有王飞凡手印的白纸,皱着眉头、目不转睛。
    “今天这事儿,怪我。”冯凯见到顾红星的表情,有些不忍,说,“如果不是我催你,恐怕不会是这样。”
    “不,不怪你。”顾红星由衷地说,“即便是我看了一下午,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不少共同点。”
    “难道你怀疑他的不在场证据?”
    顾红星摇摇头,说:“不,其实差异点也是有的。但是我总觉得,既然是变形指纹,那么肯定会产生差异点。就比如硬币上的那枚指纹,也可以和徐二黑的指纹找到很多差异点,但事实证明那就是徐二黑的指纹。”
    “原来看指纹这么复杂。”冯凯说,“我一直以为看指纹就像比对dna一样,对得上就是,对不上就不是。”
    “dna?”
    “啊,我的意思是说,就像两幅图画找不同一样。”冯凯连忙解释道。
    “是啊,如果是两枚完整、清晰、平面且没有移动变形的指纹,比对起来是很简单的,和你说的比对两幅图画一样。”顾红星说,“但是现场提取到的指纹,有很多都是缺损、模糊或者变形的。这时候,很多共同点就会变成差异点,就要看痕检员怎么去取舍了。”
    “所以,我总是觉得痕检员的工作很简单,其实是我自己肤浅了。”冯凯想到了顾雯雯每次工作完回家后疲惫的表情。
    “不简单,到现在我也还是想不明白。”顾红星的声音很轻,很失落,“我这脑子,也不知道适合不适合做这一行。”
    “你要是不适合,就没人适合了。”冯凯安慰道,“我来做吗?让我坐下来看指纹超过半个小时,我的眼球感觉就要爆掉了。”
    顾红星没说话,冯凯对他的安慰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还是唉声叹气,情绪低落。
    因为爆炸案的顺利破获,穆科长给了他们俩难得的假日,可没想到,这个假日过得却如此窝囊。直到傍晚下班时间,一直有些放心不下的林淑真和袁婉心敲响了他们宿舍的门。而此时,他们俩还在各自的床上躺着,郁闷地想着心事。
    “你们没事吧?”林淑真见到顾红星的脸色不好,关心地问道。
    “没事。”顾红星放下手中的指纹照片。
    “你脸色不好。”林淑真说。
    “办错了案子,总是没有什么可开心的嘛。”冯凯笑着打圆场,说,“谢谢你们的关心,可是案子是保密的,所以也不能告诉你们前因后果。”
    “工作犯点小错,这很正常,谁不犯错呢?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主任让我拿肾上腺素,我却拿错了药,要不是主任发现,不知道什么后果呢。”林淑真安慰道,“而且今天那个王飞凡突然犯病,也不是你们的错,是他自己本来就有病。”
    “这我们知道,只是我们办的这个案子,现在又回到了死胡同,所以有点失落罢了。”冯凯把自己的失落,归结成了这个原因。
    “咱们这两个职业,是一点点小错也不能犯的。因为只要一犯,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顾红星低着头,徐徐说道。
    顾红星说得很有道理,在场的四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尤其是冯凯,他在二十一世纪时,总觉得自己的工作就是自己的兴趣,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意识到,在兴趣之上,责任才是他肩膀上最重的东西。
    “对了,今天你们走了之后,下午有两个公安来找丫丫。”林淑真指了指袁婉心,说道。
    “对,他们问了我你们调查王飞凡的全过程,然后就又去找药房的人了。”袁婉心轻声说道,“他们还找了赵主任,好像也是问这个事情。”
    冯凯和顾红星对视了一眼,心里预感到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你们放心,我说得很明白,你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喊了王飞凡一句,他就直接倒地抽搐了。”袁婉心见两人面色骤变,连忙安慰道。
    “那谢谢你了。”冯凯勉强一笑,对袁婉心有些歉疚,说,“你们忙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我们没事的。”
    林淑真这才恋恋不舍地和袁婉心一起,离开了他们宿舍。
    “我感觉明天我们要倒霉。”顾红星见林淑真离开,和冯凯说道。
    冯凯点点头,说:“王飞凡的老婆不是个省油的灯,估计会来公安局告我们的黑状。不过不要紧,我们是正常查案子,又不是办私事。”
    “是啊,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顾红星还是有所顾虑地说道。
    两人在宿舍里烧水煮了方便面当作晚餐。他们吃的方便面,叫“伊府面”,是一种传统的面食,其实就是油炸的便于储存的面条,算是现代版方便面的鼻祖吧。这个冯凯十分熟悉的东西,在顾红星看来倒是个稀罕货。两人在国营商店里买日用品的时候,冯凯无意中看见了这里有卖方便面的,于是掏钱买了几包。那时候顾红星还以为是几袋很贵的饼干。
    伊府面味道不错,两人都吃了不少,但是有了心事,睡觉也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两人早早就醒了,却不约而同地磨蹭到了上班时间,这才慢吞吞地去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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