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阁内暖融融的,一年四季都像春天一般。这都得益于屋内四时不断的炭盆。等到了冬天或者刮风的时候,甚至会摆上两到三个。屋内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碳,传热均匀,没有异味,从不会噼啪做响。据说这样的碳一盆也要五两银子。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了,碳正烧着,火苗忽然猛的窜了起来!
    紧接着便开始冒黑烟。先是一缕,很快变成一簇一簇。等守在门外的婢女看到门缝冒出来的黑烟紧急开门,屋内已经是一室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了。
    婢女隐约听到教主的咳嗽声,心里重重一沉。她惯常负责天星阁,闭着眼也清楚房内的构造,眼下来不及思考,三两步跨到窗户边把窗打开,窗户却像被什么卡住一样,任凭她怎么推也纹丝不动。
    她跺了跺脚,顾不得自己被呛的咳嗽,挥舞着衣袖试图让眼前清晰一些。可这烟早把眼睛熏的流泪,还能看到什么。她一边咳嗽,一边尽力喊道:“教主大人!”没有人回她。她低头去摸炭盆,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窗户悄然开了条缝。下一秒,她的后颈被人击打了一下,人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正是李沛等人的主意,把炭盆底层的银丝碳换成浸油的灶碳。做过饭的都知道,灶碳遇到大火,烟尘挥发的又浓又快,起到一个很好的隐蔽作用,同时极呛,可以把欧阳文夺暂时赶出去。这个法子最妙的一点是它不容易让人起疑。须知到了欧阳文夺的级别,越反常花里胡哨的事情越逃不过他的眼睛,哪怕是在哪里放把火也会让他怀疑是调虎离山。
    相应的,使用的东西越日常平凡,效果反而越好——谁也难保哪批炭就会受潮冒烟。他们的主意攻击性不大,效果却反而很好。等烟起来、欧阳文夺被熏跑之后,陆衣锦从窗户翻进来锁死门,开窗把烟雾放出,便可搜索这个房间了。以他身手迅速,足以在任何人到达之前把东西全过一遍。甚至不会让后来的人察觉到他来过
    当时讨论到这里,李沛认真的点头:“他很快的!”
    陆衣锦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哑巴吃黄莲:“……总之实在找不到就立刻离开,不要冒无谓的风险。”李沛和赵沐都应了。他又去让苏可可做好准备。苏可可疑惑:“不干翻他们啊?”他以为这两天在裘师风身边卧底是为了把凌霄派一网打尽。
    陆衣锦严肃道:“打打杀杀早就过时了,和平友爱才是江湖的远方。“
    此刻天星阁中烟雾缭绕。陆衣锦掏出随身的水袋浇熄炭火,顾不得烟尘散尽,按记忆中的方位摸到欧阳文夺的床。他脸上蒙着浸了水的面巾,并不怎么觉得呛,但眼睛还是有些模糊。
    欧阳文夺的床真大,陆衣锦心里腹诽这得几个人睡,赶上他们住的大车店了。尤其又铺了厚褥子,暄软暄软的,怪不得他舍不得起床。他快速检查褥子下面枕头边,心里暗想最大的变数是欧阳文夺会不会带着秘籍跑出去,如果真的是那他也认命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一边以衣袖擦着被熏红的眼睛,一边快快摸索,还要分神去听门外的动静准备随时撤退。一心三用的时候,他忽然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很熟悉的质感。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顺着往上摸,好像是条……胳膊?胳膊上面是脖子,脖子连着脑袋……
    他用另一只手揉揉眼,这下终于看清了,他的右手正呼在欧阳文夺的脸上,后者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五官已经被他捏歪了。
    ……
    陆衣锦收回右手,挠头笑了笑:“怎么迷路到这来了捏,不好意思啊。”接着非常自然的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等他回过身,原本大开的窗户前站着三个人。五花大绑的是苏可可,他的身边站着裘师风,和他形影不离的雕。
    在裘师风的身畔,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这个怪不是说具体哪里怪,整体来说,丑的出奇。头发稀稀拉拉的在头顶绑成一个桃核大小的啾啾,依然没法掩盖光秃秃的头皮。眼睛一个大一个小,塌鼻子阔嘴,一口牙参差不齐,东南西北各个方向俱全。神奇的是这番尊荣还长出了两撇八字胡,胡子好像在油里泡过一样,一缕扒在脸上。
    陆衣锦下意识叫到:“威武大将军?”
    那男人闻言也是一愣:“过奖过奖。”
    不对,陆衣锦心里想。威武大将军比他貌美许多。
    裘师风:“教主,还有两个也抓住了,怎么处理”言语间竟好像陆衣锦已经被全面制服一样。
    李沛现在应该还在房顶随时配合撤退,赵沐应该守在走廊暗处。她们也被抓到了?
    仿佛印证他的疑问一般,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门口闪进来,砰的摔倒地上——是赵沐。她好像受了伤,嘴角有血,衣服也脏了。
    那丑男人看她一眼,忽然很感兴趣的说:“这不是我的爱宠五十三号吗?”赵沐恨恨的看他一眼,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地上。陆衣锦却看到她的身体在不住的发抖,很害怕的样子。在她身后阴同雪跟进来向欧阳文夺行了大礼,接着退回到门外
    苏可可见到赵沐情绪激动,但嘴巴被堵个严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想必那丑男人就是光秀了。一啐之下他却丝毫不恼,笑嘻嘻的说:“教主,这个小姑娘就赏给我吧,我戴罪立功,好好管教她。“
    没有李沛,陆衣锦心想。
    万籁俱寂,欧阳文夺终于开口,与想象中相反,声音意料之外的温柔。他没有理会光秀,徐徐对陆衣锦说道:“一堆蟑螂老鼠,跑到我的地盘玩过家家来了?”
    陆衣锦这一路自从遇到李沛师兄妹,也算见了不少大小世面。一次次的危机逐渐构筑成他临危不慌的心理素质。他压根没听欧阳文夺他们说话的内容,心念流转,发现了一个问题:凌霄派并没有将他们当场格杀,反而把他们凑到了一起。
    为什么呢。
    他心下暗定,仰脸大义凌然道:“既然事情败露,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杀了我吧!”
    “杀你?”欧阳文夺挑了挑眉毛,“命是要拿的,不过……从这个小的开始吧”光秀闻言而动,一把刀已经贴在苏可可颈边。苏可可面色惨白,不住摇头。
    陆衣锦一步上前:“他不过是个孩子……你们!妖魔邪祟!卑鄙至极!”
    他这话说的天真,在场的都笑了,房间里充满了和谐愉悦的气氛。欧阳文夺对裘师风摆了摆手:“也不像个明白人,懒得跟他说话”裘师风会意的走上前来绑他,光秀适时把手掐在苏可可的脖子上。
    对方有两个人质在手,陆衣锦也只能束手就擒。
    出了天星阁,却没看到阴同雪的身影,陆衣锦心想她大概去抓李沛了,只不知他们要把他带到哪里。
    欧阳文夺没有当场处理他们的原因很简单——大概以为他们是江湖联盟潜入的前哨,还想问出点什么吧,那就是他们还有价值——某种意义上他们到来的时机刚好。既然要问,下一步应该是带到什么地方关起来动刑——正中下怀。
    如他之前所想,世界上没有能困住他的锁。
    他低着头默默想事,几人不知不觉已经下到一层。赵沐也说从前会抓人回来,难道监牢在船舱里吗。身后光秀忽然凑到裘师风身边:“老裘,你一对三太过辛苦了”他挑了挑稀疏的眉毛:“这俩小的我来”说罢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陆衣锦猛的回头,直勾勾盯着他,光秀对他嘻笑一声:“你可不能来,你太老了,长得也不漂亮”
    赵沐心都凉了,慌乱的看向陆衣锦:“陆哥……”
    她话音未落就被光秀点了哑穴,只能泪眼汪汪的看着陆衣锦,身形摇摇欲坠,像只被鹰叨住的小兔子。光秀亲昵的拍了拍她的头:“别说话,留着嗓子一会儿再用”说完又擦了擦口水。
    陆衣锦看到他的袖子常年磨蹭被擦的油亮,涔涔泛光。他的心绪有些乱了,怒火难以抑制的燃烧起来。
    裘师风见光秀又要往自己身上蹭,嫌弃的躲开他:“那你快走吧!”他虽然没有洁癖,但也很受不了光秀的袖子。
    光秀带着赵沐和苏可可走了,声音远远的飘过来:“你不乖哦,怎么把契奴破了,幸亏我还有不少……”苏可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看到赵沐的样子也有点害怕,走了一段还回头看,被光秀抓着脑袋拧回去。
    陆衣锦沉默的目送他们,想要努力冷静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快一点,他要再快一点甩开裘师风。
    他们没有走向下到船舱的楼梯,反而停在一个圆弧形的大柱前,这柱子本身就有一个房间占地那么大。裘师风也不多看他,掀开柱上的某块小木板摁了几下。陆衣锦趁他背对着自己,食指从袖中勾出一个刀片,动幅极小的割着捆住双手的绳子。
    这点东西就想绑住他陆衣锦吗,白日做梦。
    很快,第一道绳子就被隔断,为了防止被发现,他把截断的绳头攥到另一只手掌里,继续切割第二道绳子。
    圆柱轻响一声,一道小门应声而开,这门做功很细,连门上的木纹都跟圆柱融为一体,它不弹开没有人知道门在哪里。裘师风走过来粗暴的推了推陆衣锦,他顺势移动走到门前。
    出乎意料的,门内并不是一个房间,居然是向下的阶梯。阶梯依圆柱而建,一圈一圈绕进下方的黑暗里。陆衣锦有些震惊,从外面看船舱也就是四五层的高度,可这里的楼梯看起来却比那更深。
    这也没有关系,再有半碗茶的功夫,他就可以摆脱这根恼人的绳子——就算解不开也没关系!只要把他框在锁上,板子上……他就有能力逃。他活了二十多年,别的本事没有,论武功还不如内力全失的李沛,唯独于逃跑一学颇为自信。而且他早就看好了,裘师风和那只雕情谊甚笃,他打算专攻那只雕,让裘师风没法专心作战!
    他正在分神,颈部忽然一道刺痛,接着裘师风将一根带血的针在他面前晃了晃:“老实针,以防万一。现在你可说不了假话了”
    陆衣锦心下猛地一沉,忽然觉得四肢有些麻木,虽然还可以正常行走,但手指使不上力气了。他手掌一松,刀片掉到地上,发出叮当的响声。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头脑中好像剩下一些有型的回忆,又好像记不太得。
    裘师风不阴不阳的冷笑一下,揪着他的领子走下楼梯,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的刀片一眼。
    说起此生最讨厌的人,谢进可以在陆衣锦心里排前三。此刻他却忽然想到他的一句话。
    那时陆衣锦刚出道,屡屡成功,年轻气盛,有次谢进收到大笔抽成,喝多了酒,罕见真诚的对他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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