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在那些摆花的人,眼睫轻闪了一下,而一缕又一缕的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似是余文民的一双温柔的手,替我抹去了所有的疲惫。
    生命如此无常,余文民迎来第二次骨髓移植失败的讯息后,某个一个春日早晨,他就再也没醒来过。
    明明前一晚睡前,他还说他是抗癌勇士,他会撑下去做第三次。他看起来已经非常虚弱,但他却突兀地做了一个动作。
    他将我的手牵给赵云南,叮嘱他说:「这女人脾气不太好,个性倔强不服输,不好相处,煮东西又难吃,但是个能一起生活的人,如果她的馀生是你相伴,我就放心了。」
    赵云南像甩掉屎一样的甩掉我和余文民的手:「我呸呸呸,你还在呼吸勒,搞得像交代遗言似的做什么?而且,老子不喜欢女人!你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吗?」
    「我怕来不及说...」余文民虽然笑着,但目光黯淡许多:「你把浮萍当男人吧!」
    说什么鬼话?我狠狠的剜他一眼,话题就在笑闹中结束。
    我们都清楚明白,他的体重越来越轻,气色,与冰冷的双手,呼吸带着鼻管,他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消逝,虽然他愿意接受第三次移植,但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否能撑到那时候。
    我庆幸那晚我没离开,我躺在病床旁边的小床陪他过夜,我睡得并不安稳,直到清晨,被心测仪尖锐的声音惊醒,医生护士衝进来,我被请了出去。
    我赶紧打电话叫赵云南余雅雯来医院,他们还未到达,医生已经宣布死亡。
    一切是这么突然又不是这么突然。
    我看着他的容顏,除了没有血色以外,彷彿只是睡着了。
    如此安详,没有痛苦,我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也许,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我看过他病发疼痛不堪的样子,也看过他治疗后副作用痛苦的样子,生与死对他来说,死亡好像是幸福了点。
    在当地火化,并将骨灰送回国,举行了这么个小小的丧礼。
    我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流,因为在他治疗痛苦万分的时候,我已经躲在厕所里把泪流乾了。一直到他入塔,我没有流下半滴泪,只是心里有说不出的闷,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庆幸有来美国找他,有与他见面,有陪他走过最后一段,还来得及听他最后一次对我说,他爱我。
    丧礼后我在家沉寂了两天。
    正思忖着拿着余文民留给我的一笔钱去流浪,还是回工作岗位时,赵云南敲响了我的门。
    他一进门就像没事的人似的,拿着一叠资料,一屁股往我沙发上坐。
    「我以为你也要停止呼吸了,还好你还活着。」
    我白他一眼:「你这人,就不能说点好话?」
    他倒是正经的问我:「能不能撑的住?」
    我点点头,其实最痛的时候是刚分手那时,我都挺过来了,现在哪有什么困难?只是,胸口有一股闷气一直上不来,下不去。
    他把资料丢给我:「看看吧,我们出去疯一趟!玩回来,心情好了再上班!」
    我把资料拿过来,边翻资料边问他:「我跟你吗?」
    「不然还要有别人吗?跟我是最安全的!」
    嗯,我相信。
    赵云南直接在我面前点起一根菸,我瞪他,他摊摊手:「我心里也很难过,看在我这么有义气的份上,忍受我几根菸又怎样?」
    我将资料放在桌上,无奈的看他:「你这是要环游世界?我哪有这么多钱?我不用工作吃饭啊!」
    赵云南拍拍胸脯:「这就是朋友的好处,老子有钱,回来找不到工作,再来我家上班可以吧?我爸妈一定很欢迎。」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我现在是他父母以为的女友,只要是女的就好,他们自然欢迎。
    那就走吧。
    其实也不至于环游世界,就是东南亚走了一回。
    我们第一站先到了泰国,在芭达雅看好几场人妖秀,简直是赵云南的最爱,他疯狂的与人妖互动,我怀疑他这一站根本是为自己安排的,可是他晚上却没有叫任何一位人妖去做客房服务,真是奇了怪了。
    他还带我看猛男秀,当我看到老二能够拿来打鼓时,我下巴简直要掉了,赵云南居然还怂恿我摸摸猛男的傢伙,我去他的!看秀完后,我在秀场外追打赵云南,你就是个神经病!
    之后我们往北去清迈柴迪隆寺、清曼寺,再去尼曼区的特色咖啡店与购物商场的集中地,吃清迈好吃的泰北美食,便宜的泰式按摩让我们放松到睡着,虽然被折来折去时候还是有哀嚎一下。
    接着转往柬埔寨吴哥窟,这里又热又累又走,把我累得够呛,我沿路抱怨他,他反笑我没用的东西。
    黄昏时,热气球说今天风向可以搭乘,我与他就搭了上去,这热气球也不会飞,是氢气球!靠钢索上上下下,气球上有一个人操纵,到一个高度就停住,可以鸟瞰吴哥窟与远方的小吴哥。
    我扶着栏杆看向远方,赵云南以保护者姿态站在我身后,双手放在我双手的左右扶着栏杆,将我包在那个小区域内,问我:「惧高吗?」
    这么近的距离,我都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我缩了缩脖子:「小吴哥很美,但是,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我可不是人妖!」
    他哈哈的笑了两声:「我当你是女人。」
    毫无预警的,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给我不轻不重的一吻。两唇分开后,我有点呆了,他是同性恋,亲女人不噁心吗?
    不对,我怎么第一个想到他的处境?我被他偷亲了耶!
    但我随即落下泪来,我闷住的心彷彿开了口,如水库洩洪般狂洩出来。
    「文民,我好想他,好想他啊!」
    「我知道,我知道,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他还尝试逗我笑,但我埋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晚餐我们喝了点酒,回到皇家饭店,约半小时后,他拿着红酒与酒杯敲响我的房门。
    「喝一杯吧?」
    我让他进房了,反正他对我没有安全上的威胁,但我可能太天真了。
    在酒精的摧化下,我们聊了很多余文民的过往,回忆翻江倒海的涌上心头,或哭或笑,也许是互相抚慰,也许是这阵子相处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我们不知何时抱在一起,亲吻对方,我以为这只是互相疗癒,毕竟他对女人没有办法起生理反应。
    当我们结合在一起后,我才恍然清醒,我们做了这件事!!
    他将我凌乱的头发拨到脑后,轻喘着气:「原来女人那儿是这样的感觉。」
    我只想着,你在捅别人菊花时,有没有戴套阿?我分心了.....
    隔天酒醒后,看着睡在我身边的他,我头脑有点混乱,我想他是好奇心使然才对女人的我做了这件事吧?
    我也很久没有做这件事了,就当...日行一善??我头脑好混乱。
    我实在找不到好理由为那夜的荒唐做解释,但在越南,缅甸,再转回香港后,我们都没有再分房睡。
    我们做着情侣做的事,但彼此没有说破。
    最后一站由韩国飞到了京都,京都下起了春季的雨,将樱花打落一地,没有一望无际的樱花海,只有满地的泥泞,一点也不浪漫。
    我们沉默的站在一棵樱花树下,雨慢慢小了。
    他点了一根烟,往天空呼了一口:「要回去了,玩得开心吗?不开心我们继续走。」
    我说:「先回去面对现实,如果不行,再安排吧。」
    他将手搭在我肩膀上,往他身体搂进,也不知道对着谁说:「嫁给我吧。」
    我皱着眉:「你是在今天天气很好?有人把这四个字讲的这么简单的吗?」
    他睨我一眼:「你不相信我的能力?这次旅游不是证明给你看了?还是不够持久?还是姿势变化不够?」
    「我去你的吧!」
    我毫不客气的往他肚子捶了一拳,他弯了个身:「你力气也不小,会痛耶,小姐。」
    「你现在是,双性恋?」我终于这段旅游憋在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他看我一眼,眼神里有柔情繾綣,又望着雨停的天空。「爱是不分男女的,不要这么狭隘的解释它。我只知道,这阵子我为了拉你走出情殤,到余文民离开,我好像,不,我爱上你了,我想你也对我有感觉,对吧?」
    「你还真有自信!」我只迟疑了三秒,便牵起他的手。
    是的,我对他有感觉,只是卡在他是同性恋而犹豫不决,但就如同他说,爱的本质就是爱,没有性别之分。
    余文民走之前常对我们说,如果我英年早逝,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看这个我热爱的世界。
    此时吹来一缕清风,拂过树枝,吹落两朵樱花,飘落在我的发梢。
    赵云南帮我把落花取下,弯下身,在我唇上轻啄。
    风有约,花不误。
    年年岁岁,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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