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你没事。”年轻的小伙子走上来:“上面怎么说?什么时候能开工?”
    另外几个工友也走了过来。
    “是啊,什么时候开工啊?”
    “老是这样停着也不是个办法?”
    “再不开工,我想回去帮我妈种红薯了。”
    工头道:“我明天再去问问,不会停太久。”
    他们都是住在工地旁边的工棚里,夜晚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风,呼啦呼啦的。
    工头刚入睡,就听到耳边有工友叫他——
    “工头,工头,快醒醒!轰炸来了!”
    “日本鬼子的轰炸机又来了!”
    工头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外面炮火连天,旁边建了一半的工厂已经炸开了。
    他赶紧推醒了旁边睡着的两个工友,又拉响了警报:“快走快走!去防空洞!”
    此时,防空洞好像就出现在眼前了。
    炸弹从天而降,这是一道血光,前面一个背着机器的工友已经身首异处。
    他带着工友们和城里其他人一起逃跑,炸弹一个一个地落在了周围,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人被炸得胳膊腿乱飞。
    好像只是一个转眼间,他和其他人又被抓了起来。
    面对着敌人的刺刀□□大炮,他们像一群待宰杀的羊圈一般,他反抗着,不知道为何,手里只有锄头,敌人嘲弄着,甚至没有开枪,用刺刀一下一下地捉弄着。
    最后,刺刀猛地刺进了他的肚子里,肠子被拖了出来,流了一地。
    工头猛地从梦中惊醒,他肚子的方向好像在隐隐作痛,满头是汗。
    身边睡着的是正在打呼噜的年轻工友。
    原来只是噩梦。
    另一头的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工友猛地惊醒,一把拿过旁边的扳手,紧接着松了一口气:“工头,是你啊?”
    “大半夜不睡觉,你在干嘛?”
    工头毕竟没有从梦境中缓过神来,他迫不及待地起身,直接跑到了外面。
    夜空中只有一轮明月,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白云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工头松了一口气,没有轰炸机,新中国成立了,日本鬼子投降了。
    那些拿着刺刀冲进他们家里的畜生已经滚出这片土地了,可这片土地就安全了吗?
    老工友走了出来:“你这是干什么?”
    “做了一个噩梦。”工头在旁边坐了下来,盯着天空,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大地。
    工友也看向了天边,就如同几年前那样,那个时候他们也会一直盯着天空,生怕下一刻就有敌人的轰炸机过来。
    “你是又梦到鬼子了吧?”老工友道:“我也经常做这种梦,尤其是战争刚结束那两年。”
    老工友卷了叶子烟,点燃,递给了工头,工头在他头上那长长的刀疤上停留了半刻。
    平常老工友都是戴着帽子,刚出来没有戴。
    工头接了过来,抽了一口,他没有说梦到了什么。
    老工友也抽了一口,两个人在夜色中看着未完成的工厂,沉默着。
    他没问对方梦到了什么。
    也不需要问。
    怎么会需要问呢,那是全中国人的噩梦,大家共有的噩梦,没有一个国人经历了那样的灾难后能不做噩梦,能够不梦到鲜血与刺刀。
    最初的那段日子,他们甚至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只要有一丁点响动都会立马醒过来,拉上身边的人就往防空洞方向跑,半路中反应过来,天上没有轰炸机,周围也没有爆炸的声音。
    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哭又笑。
    笑的是战争终于过去了,哭的时候,曾经一起去躲防空洞的同胞们没有等到这一刻。
    新中国成立了,鬼子投降了,他们留下了遍体鳞伤的中国大地逃走了。
    现在,家园里没有拿着刺刀的敌人了,没有盘旋在头顶的轰炸机了。
    可他们的灵魂上留下了无数刺刀的影子,留下了无数炸弹的伤口,这一切的噩梦在他们身后追逐着,逼迫着他们快点强大起来。
    几乎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只有一个信念,要快点建设家园啊,快点,再快一点,不能让过去的一切重演。
    工头望着天空,望着安静祥和的天空。
    他静不下心来,怎么都静不下来,他起身又来到了工地上。
    老工友跟在后面,安静地看着。
    工厂旁边拉了隔离带,避免有人误闯进去,现在安静极了。
    工头摸了摸最外面的挖掘机,抽了一口叶子烟。
    两个人坐在那里许久,夜色一点一点包围了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工头召集了工厂里所有的工人——
    “我们这个厂被寄予的厚望,工业部向银行贷款了三百万来完成工厂的建设,之前我们去开会的时候,她们说我们这里不单单是机械厂,不单单生产农业机械,更是炼钢厂,炼铁厂。”
    “炼钢厂炼铁厂有多重要大家都清楚,一旦发生战争,可以直接转为军工厂,以后就不会再出现鬼子出现,我们手里却只有镰刀锄头的情况了,就不会出现鬼子在上面用轰炸机炸我们,我们只能被炸的情况。”
    “我们的工厂出现了问题,我们也要解决这个问题,后来的人才能知道如何解决问题。”
    “专家们商量过后想到的办法是下去重新用混凝土浇筑,这两根大柱之间在浇筑一次,跟第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工人下去作业会有危险,专家说不建议这样做,外国的专家也不会跟我们一起下去,因为这是我们的家,我能够理解他们。”
    工头道:“但我会下去,如果我一个人能完成,我愿意一个人去做。但我需要帮手,我需要五个人做帮手。”
    人群中立马有人举了手。
    “我去。”老工友站了起来,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那道疤,“能有多危险,怎么都不会比鬼子的轰炸更危险。”
    他旁边的人也站了起来:“不用说那些虚的,反正我是国家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既然国家需要炼钢厂,那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他炼钢厂!”
    “可不是!既然国家需要!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她一个炼钢厂!”
    “怎么也不会比用镰刀跟鬼子的□□打危险了!”
    “既然来了这里,就是冲着建设国家来的!国家需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工业部的代表愣了一下,看着满屋子积极报名的人,他只觉得整个厂房里,有种伟大的精神在流淌,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工人!
    年英和平安在后面,在这个厂里,她们俩都不是主要人物,年英小声说道:“我现在也想去学土建。”
    要不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下去只能添乱,她也加入其中,她也想要拼了这条命给国家建个炼钢厂!
    年英正要说什么,工业部的代表走到了两个人面前。
    “工地的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们了。”
    还有机器交接,工人们的安排。
    “保证完成任务!”年英热血沸腾地敬礼。
    工人们分成5人一组,昼夜不停的去浇筑。
    下去之前要先做好防护。
    其中一个工人把那个竹编安全帽拿了起来,发现里面塞了很多棉花,笑道:“这肯定是最高规格的安全帽了。”
    几个人都把安全帽带好,又穿了防水服,这才慢慢通过通道。
    平安和年英在外面,整个心都揪紧了,因为这是坍塌以后的第1次下去。
    工头在最前面,进去以后才发现真实的情况比专家说的还要糟糕,入口的水泥板塌下来了,到达底部的大柱,还有一段距离,更不要说进行重新浇筑。
    老工友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很快他注意到另一边有一条一尺长的裂缝,可以到大柱所在的位置。
    “我先下去看看。”工头说着,开始用手挖,沿着这条又窄又黑的通道慢慢地向里爬去,洞里面的石子并没有清理,摩擦着膝盖,手肘,防水服部一会儿就磨破了,开始流血,工头咬了咬牙,继续往里面爬。
    其他几个人守在裂缝旁边,他们虽然没有进去,但同样提心吊胆,一怕上面塌下来,二怕下面陷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数着心跳,黑暗中没有人说话。
    好在,很快,工头就从里面道:“没问题!把和好的混凝土弄过来吧。”
    外面的众人开始一袋一袋地背着,最开始还好,但进去了以后,因为入口太小了,也不敢盲目的去挖开,毕竟下面的大柱有裂缝,上面动工的动静太大,会有整体垮掉的风险,只能等下面的大柱全部浇灌完成,在对上面进行动工。
    又黑又狭小的通道里,众人就一点一点地把包装起来的混凝土往里面顶,在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擦伤。
    年英想要让他们休息一下,可没有人休息。
    “时间紧,任务重。”
    年英也没有休息,她和其他几个人在不断地搅混凝土。
    整个工地井然有序,心同样也紧绷着,生怕出现意外。
    国外的专家来过两次,都不停地摇头,直说太危险了,如果塌下去了,很有可能进去的人都救不出来。
    平安和年英对视一眼,她们两都知道这个事情,她也知道大家都明白这个事情,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停地递着东西下去。
    年英想起了振兴机械厂回来的那些工人们。
    她突然明白她们为什么都回来了。
    没过几天,广播站过来安装了喇叭,说是城里工厂都装了喇叭,方便接听国家大事,国际风向。
    众人也很高兴。
    喇叭完成的时候,大柱也浇筑完成,下面的人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泥土和着干涸的血迹,眼睛却是亮的。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是巨大的喜悦,是啊,成功了!
    晚饭的时候,众人围在一起说着这段时间的事情。
    七点一到,喇叭响了起来,众人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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