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招呼孙施惠吃面,他点了碗什么他忘了,只记得她端面过来的时候,骨瘦嶙峋的一双手。
    孙施惠一口没吃,最后给了一张整票子就挑帘出来了。
    妇人的女儿追着把找零送出来。成天忙后厨的手,沾着油花,蹭在孙施惠跑车的引擎盖上,对方连连道歉。
    车里的人终究接过钱,彼此再无对话。
    十八岁的少年,扬长而去。
    整整十年,但凡她们能记得起或者愿意来看看他,多的是机会与时间。
    汪盐霍然仰头看他,再次泪眼婆娑,“你从来没有说过!”
    “是,我从来没说那是因为你从来没问过。”
    “汪盐,对不起,我始终没做到你期待的那样好,去包容你去回应你,我是个短板很醒目甚至深刻的人,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失去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什么叫重新开始?我和你分手过吗?”
    “没有吗?某天我看到你和别人岁月静好的样子,那感觉比分手难过多了……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可惜你不讲理,或者太恨我了,才惩罚我,没有先来后到。”
    汪盐哭得厉害,眼泪口红的全一股脑蹭在他衬衫上。
    孙施惠想摘开她揪着他襟前的两只手,无奈,她太固执。他略微叹一口气,来横抱她,餐车被他踢得远远的。
    汪盐原本就情绪难定,再被他这样失重一揽抱,不禁有什么说什么,“孙施惠,你想重新开始,头一条就要做到!”
    “什么?”
    “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每次都拿这个打马虎眼。”
    “我什么时候转移了,又什么时候打马虎眼了。明明是我不知道如何哄你,汪盐,我不想你哭,我想你开心,愉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想。”这回汪盐好像误解他了,孙施惠只是抱着汪盐往沙发上落座,而她坐他膝上。
    他抽纸巾给她擦眼泪,再次强调,她一哭,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汪盐就这样侧坐在他身上,哭掉了半包纸巾。再要抽纸的时候,发现这一纸盒没了。孙施惠劝人的方式也和别人不同,“好了,纸巾盒子也看不下去了,叫你别哭了,再哭也没纸了。”
    他唇上的奶油膏体还在。他自己浑然不觉。
    汪盐边哭边抽噎地瞥他一眼。
    他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再扒拉着盒子里还有没有最后一张纸巾,看她迟迟不语的样子,不禁扬眉,问她,“什么?”
    “……”
    孙施惠真当她要什么,或者说什么,只冷淡地征询,“有什么指示,你别折磨我了。”
    汪盐这才强迫症地伸手,想帮他揩掉,沾在他左边唇角上,说话这一阵,粘连上了,不大好弄掉。她才用力了些,正主就喊疼。
    “轻点。”
    汪盐要收回手,他又不让。
    按着她的手,在他唇上,掌心贴着他下巴的胡茬,微妙的痒意。
    孙施惠再濡湿的吻落在她掌心上,掣着她手臂,一点点过渡到唇舌里,痛意唤醒了些什么,始作俑者迷离一双眼,缓缓端详地问,“汪盐,你刚说重新开始头一条要做到的……我明天执行好不好?”
    明天起,做一个洗心革面坚定反省的人;
    今天,他只想问问他喜欢的女孩,是不是真的,即便已过时效追溯期,那些互为的情绪对他来说也无比珍贵。比任何出具法律效应的继承遗嘱都贵重。
    因为他实在没辙,只有这种方法,他喜欢的女孩才会对他说实话……
    “汪盐,告诉我,我想再听一遍……”
    身上的人,咬着唇,痛仰的神色,先前浅尝辄止的彼此,一时都颠沛忘了形,他再任性地揉了揉,上面的人不管不顾地环着他脖颈,嘴里哪还有他想听的话,全是骂人的,叽里咕噜一通。
    孙施惠笑得纵容。
    汪盐却不愿意原谅他,说头一条就没做到,后面的更是免谈。
    他摩挲着她脊背,重重把她往上一抛,做沉湎里的君子,言而有信,“都说了,明日起执行。”
    汪盐不愿信他,更不会轻易跟他回去。她说没她这样的,嫁人了即便生个气都不能凭自己心气回娘家去,她不想她父母知道,免于盘问,就任性朝正主撒气,“我就住在这里,挂施惠少爷的账!”
    某人拈一手她的诚实,痛快应承,“好,我也喜欢这里。你比在家里放松多了。”
    第75章 点点星(22)
    孙施惠怪怀里人, 哭得他脑仁疼,头回发现,原来固执的人也这么爱哭。
    他再问她, “哪怕这么生气,也不回家去告状,是为了谁?”
    人情世故,他比谁都谙熟。甚至炉火纯青。
    偏偏弄丢了曾经捧到他面前的一个赤忱忱的心, 不需汪盐自己掉眼泪, 他已经把自己怄死了。
    “为了我。我知道。”
    才停住哭腔的人,一脸迷醉,她要从他身上起来, 身后的手不让,反把她重重往下头一摁, 不等汪盐出声,有人受用极了,染着快慰的声音,听起来风流跌宕。
    汪盐有点生气,当即反驳他,“你少臭美。我才不是为了你……”
    话没说完,沙发上的人就抱着她起身了,他嫌这里施展不开,也甘愿去找他的紧箍咒。
    孙施惠是踩着那张传真副本的纸页进房的, 原先他迟迟不签字无非是想逼着爷爷收回成命, 如今, 他也浑不上心不在意了。
    所谓得失天注定。如果真的是注定, 那么两厢, 他狠知道他要选什么。
    选他人生初见的;选他一文不值时有人愿意朝他嘘寒问暖的;选他碰壁后一脚血肉模糊时, 有人哭得比他疼的;选他执意书写自己名字施惠时,有人耐性鼓舞他:施惠是你,孙施惠也是你呀……
    选他和她待一处,他就觉得自己活生生了……
    这个人从来都只是汪盐。
    所以,她才是给他多少底气,也击溃了他多高的心墙。
    孙施惠一把抛汪盐跌到床上,他信手去翻床头柜,这一回,他难得的受教也诚实,身高腿长的,他在床上从来说话狂妄无边,轻佻放肆也都是逗弄汪盐的多,今天难得,他嘲讽自己:“待会儿别出声,我怕我早早交代给你。”
    汪盐闻言,脸一顿烧,还没来得及张口,人就被他拖过去了。
    她骂他,“下流。”
    “嗯。”
    洗过澡的汪盐,刚才一阵起起伏伏的情绪,略微出了些汗,又没吃东西。孙施惠问她,“你要不要紧,我是说,你待会别吓我。”
    这个事过不去了。汪盐别着脸,他便来捞她,像捞什么宝贝似的,认真端正。
    捞住了,细细端详,认真品味。从头顶到脚踝。
    引得汪盐阵阵的颤栗,于换气的空隙里,她窸窣的动静起伏,控诉他,“男人是不是从来不会哭。”
    孙施惠像逗趣猫儿那样,衔它的舌头,摩挲她的柔软与濡意。他撑着手,声音随呼吸的频率掉落下来,“也许吧,未到伤心处。”
    “那你的伤心处是什么?”
    “你说呢?”
    汪盐平躺着,乖顺地摇头,两鬓的发被汗沾湿,欺身的人贴着她耳际,不期然地重重一咬,他从来放肆不羁,生死不忌,“你死了,我一定会哭的。”
    呸,汪盐狠狠朝他呸一口。她不理他,说他咒她。
    孙施惠笑得开怀,“好,你不死,你长命百岁地活着。活在我后头,无论如何,要比爷爷的富小姐活得好,我没了,也不要替我守,开心恣意最重要。”
    他的话一秒招下汪盐的眼泪,哪怕在床上,他都拣一些她不爱听地说。
    “孙施惠,如果没有我,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啊,谁能受得了你这个臭脾气!”
    这句话说出祸来,他一面堵住她的唇舌,一面去撩拨她另一张诚实的嘴。
    因为他前头的话白说了!
    孙施惠问她,是不是白说了,嗯?
    汪盐挣着别开脸,囫囵的笑意。两只脚都本能地蜷缩着,艰难且羞赧地牵他的手出来,摇摇头,不知是反省她说错话了,还是有意难抒。
    平日莽撞急先锋的人,今天怎么也不着急。倒是汪盐,按捺不住后,干脆自弃的口吻,“你能不能行啊!”
    孙施惠见她急了,十万分的趣味,甚至到赏心悦目的地步。他再去掌握她,服帖着她呼吸的频率……唇去接力着。
    惹得再枯木的人也活了。
    汪盐一时气得拿脚蹬他,他便捉住她的脚踝,目光含笑但意味深长得很……
    他才低头去,
    有人即刻绵软下来,连目光也是软的,她期期艾艾求他什么。
    孙施惠来吻她的目光和唇角,要她再说一遍。
    汪盐反正在他这里从来没什么面子里子了,连矜持守住的羞耻心,也被折腾光了。她抿抿嘴角,两手来环他颈项,随即一本正经一字一眼地朝他,“我求你,孙施惠……”
    话没说完,他就有求必应了。
    她被他吓到了,禁不住地出了声,声音招惹到某人了,他先前不肯她出声的,这会儿,又改主意了。
    要她大点声,他喜欢。
    汪盐不听他,只细细的声音怪他,轻些呀。
    恢复本来面目的人,这个当头,从来把话反着听,他说他当真轻了,她又该不满意了。
    “呸。”
    孙施惠听她这样的娇嗔,快慰极了,一时揽着她,想她上来,汪盐不肯。
    “懒骨头!”他骂她,也来安抚她。
    他再哄她,和他说点什么,来分分他的心。
    汪盐一时孩子般地愣且痴迷,略停了停,手还能扪到他胸膛里的心跳,诚然地看着他。这样的孙施惠,一半沉疴般的破碎,一半经年养成的傲慢,她再固执嘴硬也不得不承认,她逃不开他,她拿那许多时光来绕开他,终究还是绕到他鼻息下了。
    他再在她耳边催促,坏心眼地想离了她,屈服于意志瓦解且本能地欲求,她环住他,几乎脱口而出,“孙施惠,我想你永远这样,永远只和我这样。不准喜欢别人,我不喜欢你待别人好,也不喜欢你朝我凶……”
    有人闻言这些,原本就难守的关头,这下倒好,他只手来捂汪盐的嘴,听神般地望着她,看她没干的眼泪,懊恼愧疚都不及急流的破坏/欲,他要她别哭了,再哭,他更凶!
    ……
    汹涌的浪舌,终究把搁浅的两个人齐齐卷进了沉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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