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有着双重教师身份的男人惊讶地打量着眼前这位14岁男孩。
    「你想请教我这一题如何证明吗?」那表情就像被人从耳朵灌进水银般地不自在。
    「是的。」得到的回答简短有力。
    「你不是老师吗?」少年彷彿想抗辩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
    「唔~~真是难得…好吧!既然你已经学会问问题这件事,那么身为老师的我看来也必须克尽职责囉!虽然这对于指导本班而言实在是件非常罕见的事噢。」
    「不过,阿闵哪!话说回来,你昨晚不是比别人多听一次了吗?」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话虽如此,身为牧童确实被默许即使多上一、二次课,也无法将学问融会贯通的不成文特权。
    「那么…第八节辅导课时我们来个个别辅导吧!」男人的语气透露出些许藏不住的兴奋。
    「可是……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呢?」阿闵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这是个条件交换。首先,我必须确定你不会消失在今天的任何一节课堂上;另外嘛…坦白讲,我也还没做好如何让一位牧童学会这题的心理准备。」(这话有点酸哪!)
    少年的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而在那之前却抢先化作一层浮沫;总之,今天是他对资源回收场旁的顽童基地有所期待,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哩!
    ※※※※※
    「听好!平常也就算了,但是当你请教我数学问题时,一定要尊称我老师,懂吗?」
    「那其他问题呢?」
    「你忘了什么?」
    「我……我是说除了数学以外的问题呢?老师。」少年略带不耐的刻意强调那两个他以为永远都用不到的字。
    「那就免了,随你吧!人不见得要迷信权威,但最好能尊重专业。doyouunderstand?」
    「……」阿闵搔搔他的大头。在他还没开口询问前,已经有了答案——
    「用你们牧童的语言来翻译,就是了不了啦?」
    「喔~~了。」少年咧嘴一笑。
    「看来要被你尊称老师的人不只我一个哪。」教数学的男人也笑了。紧接着又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转性,但相信绝对不是受到本人感化的缘故;不过无论如何,这也算是好事一桩。」
    「好啦!间话休提。扣掉刚才送给你的金玉良言,我们原则上还剩下47分鐘来讨论你的问题,仔细听我说……」
    ※※※※※
    一对一的教学就在来自四面八方——以纸团、粉笔、板擦、垃圾桶盖、橡皮筋、半隻蟑螂(!?)、躲避球……所交织而成的强力火网下,伴随此起彼落的嘻笑怒骂和尖叫声百折不挠地展开。也许是对于居然有带种的凡人胆敢隻身勇闯恶龙的巢穴表示敬意,顽童们今天也表现的更加热情,并趁机发洩青春期过于旺盛的精力。
    随着斜躺在教室墙角的鐘所发出的微弱心跳(这是它从墙上被拆下,歷经无数次的肢解与组合后,所能表达的最后抗辩),阿闵与数学男人之间的个别辅导已进行了约莫50分鐘左右,此时悦耳的下课铃声有如大赦天下般地响起,学生则像喷出去的屁一样,转眼间散得一乾二净。
    「喂!大头仔,有影某影?雄厚係金a啦!」一名叫阿全的太保学生经过时,边操着流利的台语边巴了阿闵后脑勺一下。
    「ㄟ~~阿闵,想赴京考状元跟江姐求婚啊?」一个不怎么熟的太妹说完还ㄊㄨˋ了一下阿闵的腮帮子。
    「你卖黑白乱讲!唉~人家心肝内只有婉如妹妹而已啦!哪看得上我?对不对啊?闵哥。」被称为江姐的女生也凑过来调侃一番。
    「嘿ㄇㄟ~恁拢爱排后壁做细姨卡差不多。」补枪的果然是歪萍。
    听到婉如两个字,少年的脸刷地红了。
    「那是误会好不好?」(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了!)阿闵站起来吼了出去,但两名肇事的少女却已然扬长而去;远远地还听到「好好好…闵哥说误会就误会,但人家可不这么想……」的字句从教室外鑽了回来。
    (啊不然她是怎样想?)阿闵觉得有必要问清楚。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那两个臭娘们给抓起来拷问一番。
    (嗯~~好!就这么决定!说干就干!)而在转身的同一时间——「咳咳…我可没说你可以下课哪!当我不存在吗?闵哥。」老师出声了。
    「别这么叫我!」少年脸上才刚退下的红潮又涌了回来。
    「喔~那你该叫我什么呢?」男人慢条斯理地说着。
    「这不是属于数学方面的问题吧?」少年发挥了急智。
    「但现在却是你请教我数学问题的期间内,嗯?」
    「现在已经下课了,别这么龟毛行不行!」
    「真正的上、下课不是由铃声决定,而是取决于教学双方的认知,youknow?这题你完全弄懂了吗?我想是还没吧!你要是还没学会,我又怎能一厢情愿地说自己已经教完了呢?那是一种自私,ok?如果现在你认为已经下课了,麻烦请你慢慢走出去。」
    教数学的傢伙一口气唸出令人连听都觉得累的台词后,静静地用目光追逐眼前这位14岁牧童的反应,并猜测他会有啥惊人的想法或举动;然而阿闵终究坐了下来,与男人相互瞪视着。
    「唔~~孺子可教也。」语气中流露出一股令少年感到有点陌生的温暖——那是肯定、讚许的神情。
    「什么?…老师。」显然少年对于艰涩的成语难以接受。
    「你如果愿意称呼那位教你国文的邵老爷老师的话,他一定会很乐意解释这句话的典故给你听。」
    「言归正传,关于刚刚提到的相似形,你到底了不了啦?」
    经过这么一打岔,话题终于还是兜了回来。阿闵想了一下,握着原子笔的右手断断续续地在计算纸上动了起来……
    ※※※※※
    「咦!看来你这小子还真的有点概念哪!」男人倒是有点感到意外。
    「哼哼~其实只要记住你在补习班讲的口诀就比较容易联想了,不是吗?老师。」
    「嘘!虽然这里是校园最荒凉、最偏僻的角落,但要是被倒垃圾的工友或偷爬墙的牧童听到,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喔!」话讲完还夸张地东张西望着。
    儘管男人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但少年还是从他眼中读出一丝藏不住的笑意,那感觉……有点熟悉。
    「为什么老师你到那个地方教书不能让别人知道,而要用奇怪的代号呢?」阿闵终于问出这个思索已久的问题。
    这位号称明星国中数学天王的男人开始有点支支吾吾,并不断地眨着眼:「呃~~这…这个嘛……这是为了节税呀!你懂吗?那可是身为一个好公民所应具备的理财观念哟!明白吗?」男人刻意板起的脸孔所泛出的笑意逐渐地变深。
    当然不懂也不明白!以少年阿闵14岁的人生歷练而言。但即使不明就理,直觉却很明显地告诉他——鬼扯!听这鸟人在唬烂。
    (编按:当时的国中生,尤其是男生,理着小平头又满脸青春痘,几个小萝卜头整天凑在一起,连毛都还没长齐就想泡马子,简直是一群死白滥的代名词,谁会去管啥狗屁理财观念,哪个不是口袋有多少就花多少?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即使上了年纪,在这方面似乎也没啥长进,还是一样成天谈女人,只是掩饰起来巧妙多了。)
    此时阿闵好像捕捉到什么似的,反而不想那么早放弃这个促狭他的机会,试探性地问着:「那我是不是该去称呼一下那位教我公民课的女人老师比较好呢?」
    「别…反正,这件事例外,只有这件事噢!还有,你不是急着想下课吗?你现在真的可以离开啦!」数学天王终于笑了出来。
    而阿闵也笑了。因为他们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彼此在十五年前和十五年后的模样;那是只有同类间才懂的语言——一种逃离制式化之后才有的快意。没错!这个男人从前一定也待过「牧场」,他是骑在牛背上吹着笛子的数学老师。
    少年自然而然的朝他挥着手,「掰囉!老师。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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