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州城这次真火了!
    整个火州城都在议论纷纷,宋国使节所在的怀远驿馆昨夜被烧杀劫掠一事。
    两名看守大门的驿卒被贼人割喉,驿丞铁米齐肚子上被捅了两刀,死时手里还拽着裤带,看样子是刚上完茅房,正好撞见贼人而被杀。
    谁是凶手?一时间流言四起,大都认为佛教的领袖们有最大的嫌疑,毕竟杀死宋使、破坏结盟,避免同信仰佛教的夏国开战,最大的利益获得者是回鹘的那些佛教高僧。
    第二日,程风和益麻党征便闻讯赶去驿馆,在临去之前,程风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库尤木杜曾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行动开始了,这宋国使团被刺会不会也是行动的一部分?
    表面上看,刺杀宋国使节,破坏两国结盟,是佛教徒愿意做的、乐意见到的,但一时间流言不失时机地四起,让佛教成为千夫所指,这是一件好事吗?
    两人带着这个问题找到了库尤木杜,库尤木杜很热情地请他俩一起共进午餐,享用美味的羊肉抓饭、熏马肠和葡萄酒。
    对于程风所提的问题,他刚开始不置可否,在细细咀嚼、咽下一节熏马肠后,他抬起头来,因衰老而下垂的眼睑下射出一抹精光,若有所思地道
    “我答应帮助你们促成宋国与回鹘结盟,这件事不仅有利于你们,也有利于我。
    但正如眼前的抓饭,空话不会焖熟它,需要的是清油、大米和火焰。
    这件事并不简单,需要反复的琢磨、精心的算计和有力的行动。一件事情,我一旦决定要做,那就会不惜代价地去完成,即便有些手段不够光明。”
    说到这,他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道“你们看看四周,哪只乌鸦能白白净净?哪个赌徒能磊磊落落?”
    程风看着库尤木杜冷酷而深邃的目光,突然觉得他不像是一位口念“清净光明、大力智慧”的摩尼教宗,反而像《教父》里的老柯里昂。
    绅士的外表下有着慑人的冷酷,慈祥的神情里包着狡诈的心。在他的眼里,谁都是棋子,谁都可以被他驱使。谁要是他的敌人,可真不是件好事。
    库尤木杜小口啜了一口酒,又浓又长的白眉毛一挑,对益麻党征道“对了,有个人还得劳烦王子去见一见,对促成我们的大事大有裨益。”
    “非得我去见,看来与我大有渊源,我自当出力。”益麻党征笑了笑,“不知是哪位大臣?可买过我家牛皮?”
    “喝里可汗最宠爱的九王妃夜落纥·月朵儿。”
    益麻党征皱着眉头,思索了下道“抱歉,教宗,我好像与她并不相识。”
    “别着急,容我慢慢道来。”库尤木杜拿起一张雪白的丝帕擦了擦嘴,悠悠地道
    “我回鹘汗国亡国后,向西迁移的族人主要有三支,甘州回鹘、火州回鹘和葱岭回鹘。
    火州回鹘便是我们以火州为都城的回鹘国,葱岭回鹘则建立了喀喇汗国。
    这甘州回鹘也曾立国,由于甘州地处西域东西来往的咽喉,位置重要、物产富饶,所以饱受夏国党项人侵扰。
    甘州回鹘和凉州的吐蕃六谷部结成联盟共同抵抗夏国和辽国。
    大概八十年前,辽国大军大举围攻甘州长达四个月之久,但久攻不下、铩羽而归。
    谁都没想到的是,夏国雄主李元昊趁甘州回鹘人不备,偷袭甘州城,一举将其拿下,获得渔翁之利。
    城破后,甘州回鹘人大部分逃往葱岭以西,一小部则归附了宋国,还有部分回鹘族人被迫向东南迁徙,在青唐一带投奔归附唃厮啰国,在此定居下来,他们被称为黄头回鹘。
    夏国对黄头回鹘人而言,有着亡国灭族的深仇大恨。
    这月朵儿王妃是黄头回鹘的公主,她的身上流着甘州回鹘王室夜落纥家族的血液,对夏国人更是深恨不已。
    若在恰当时刻,让她在喝里可汗耳边帮咱们说上几句话,此事岂不是成了六分?”
    听库尤木杜细细说完这番话,益麻党征竖起大拇指笑道“枕边风的确有奇效,此风虽小,却能袭人骨髓,此计甚妙!”
    他随即思索片刻,面露难色,问道“可我如何才能见上她?毕竟她身份尊贵,又是可汗的女眷,以我如今的身份,连她的脚指头都看不见啊”
    库尤木杜微微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道“黄头回鹘人受当地吐蕃人影响,改信喇嘛教,月朵儿王妃也不例外。
    每个月她都会上城中的旃檀寺礼佛上香,而你身为吐蕃王子,必然与旃檀寺法台阿阇黎相熟,让他行个方便,代为引见,此事还不容易?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王妃按常例会去旃檀寺祭祀,这是一年一次的大礼,她肯定会到场。
    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去准备准备吧。”
    程风心中暗叹,也亏得有库尤木杜这个老妖精,对回鹘国的各派势力及其历史渊源了如指掌,才能发掘出月朵儿这个潜在盟友,只是不知益麻党征能不能说服她?
    见益麻党征和程风沉思考虑,库尤木杜端起高脚酒杯抿了口葡萄酒,一本正经地道“你们若要进城,城中的大云光明寺就不要去了,最近摩尼佛祖累了,需要休息,不愿见人。”
    两人被库尤木杜这席话说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疑惑地望向他,期待他进一步的解释。
    库尤木杜见他俩一头雾水的样子,趴在桌子上开心地笑了起来,用手捶着桌子,甚至被呛出了眼泪。
    他特别喜欢看见别人用迷惑、敬畏的眼神望着自己,他认为自己作为教宗就应该保持神秘,接受信徒的景仰和赞美,而且他很享受这种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感觉,颇有点老顽童恶作剧的意思。
    他边笑着,边摆了摆手,道“走吧!走吧!回头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程风与益麻党征对视一眼,苦笑一声,只好转身离开城堡。
    出了城堡,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去驿馆看望看望曲端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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