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么愣神的一个当口,虞恬的反应就被这几个女生默认为是做贼心虚了。
    “欣欣!你快来!和这个贱人当面对质,撕烂她的嘴!”
    医院大厅从来就人来人往,人流量巨大,如今因为这一个插曲,更是不断有人侧目看来,虞恬正有些百口莫辩,内心也疑虑万千,结果拨开人群,迎来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赵欣欣。
    郑廷付的那个女朋友。
    她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然而神色颇有些难看和憔悴,身上虽然穿着品牌的连衣裙,但都是宽松款,微微隆起的小腹也仍旧非常明显。
    此时此刻,她的手里正拿着一堆传单,显然此前正在分发。
    大概也没料到在这里会见到虞恬,她惊愕之余,眼睛里的恨意更为浓重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廷付早就和你分手把你给甩了,我和廷付才是更适合的人,我们在一起原本非常恩爱,我也已经怀孕了,和廷付都订婚了,计划下个月就结婚领证,结果你半夜主动发骚,勾引我男人和你去开房,插足我的家庭,害得我动了胎气差点流产!”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虞恬总算弄明白这事件里的当事人是谁。
    她不在意郑廷付的死活,只庆幸不是言铭就好。
    只是虞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赵欣欣就发狂起来。
    赵欣欣本来眼神就带了些偏执的不太对劲,见了虞恬,更是歇斯底里起来,她拽着虞恬,大声朝周围喊起来:“大家帮我评评理!就这个女的,是破坏我家庭的小三,成天撩骚找我老公不说,还勾引我老公,害得我老公孕期出轨,我一个孕妇,大着肚子,忍受着孕吐,结果没想到有人趁虚而入。”
    她一边亢奋地控诉,一边哭嚎起来:“院领导一定要出面给我做主,找我们郑廷付好好谈话,让他回归家庭对我和孩子负责……”
    虞恬思来想去没料到,自己所谓的“小三”行径,竟然是“插足”赵欣欣和郑廷付。
    简直是无稽之谈,郑廷付贴钱送给她,她都不要!
    虞恬简直忍无可忍:“我和郑廷付,根本连联系也没联系过,我怎么勾引他?”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虞恬指指点点的人也不少,无奈之下,虞恬只能掏出手机,拉出和郑廷付的聊天界面,试图自证清白:“你自己看。”
    可惜赵欣欣根本不信:“别装了,聊天记录都能删,你删干净了罢了。我都把你们半夜撩骚约炮的聊天记录打印出来了!你昨晚上半夜十一点,还把我老公约出去开房了!”
    赵欣欣一边说,一边便把手里打印的传单往虞恬脸上摔。
    虞恬绷着脸,拿过传单来一看,才发现整张传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聊天记录的截图,截图边上一一配合着赵欣欣简短的控诉文字,而在控诉的尽头,赵欣欣还附上了虞恬的照片,然而整篇文章里,却尽量淡化了郑廷付,显得他像个被狐狸精勾引的老实书生。
    错不在他,都在勾引他的坏狐狸精。
    然而明明在那些聊天记录截图里,面对对方露骨的挑逗,郑廷付都给予了同样露骨的回应。
    这明明是个苍蝇和臭蛋一拍即合的故事。
    虞恬一个莫名其妙的路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被卷入这场臭烘烘的“爱情”。
    “这不是我的微信,这个人根本不是我,你不要莫名其妙污蔑我了。”虞恬努力冷静下来,试图说服赵欣欣也冷静,“你孕期被劈腿出轨确实很可怜,但哪只眼睛看到对方说自己是虞恬?你自己看,我的微信账号和这个人的,根本不是一个!”
    “你以为我傻?!你微信平时用的自然是大号,为了勾引我老公申请了小号,你大号和我老公之间没有聊天记录,也不证明你小号上干干净净!用小号不就是为了防止被我发现抓住吗?”
    赵欣欣瞪着虞恬,目眦欲裂:“你自己看,这小号id叫鱼鱼水中游,廷付平时都喊她小鱼,不是你是谁?你那些朋友,不都喊你小鱼?!廷付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姓虞,还对他厚着脸皮贼心不死的!”
    虞恬总算是知道的很清楚了。
    赵欣欣一直对虞恬充满敌意,把虞恬当成了假想敌,因此一个撩骚小号里的“小鱼”,就成了铁证,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虞恬的长相,看起来也确实很像狐狸精。
    “这么漂亮,怎么做小三啊……”
    “哎,那大肚子的女生真可怜。”
    “现在就这样,男医生很抢手,这种心术不正的小姑娘多了去了,拼命往上凑,真是不要脸,也不知道爹妈咋教的。”
    在哪儿人的本性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群体有时候并不关心真相,只关注了事件本身造成的情绪。
    赵欣欣是个楚楚可怜的惨遭劈腿的弱势孕妇,天生对弱者的同情,让围观的群众自然情感上站队到了赵欣欣的一边,对虞恬指责起来。
    赵欣欣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情绪失控又哭又嚎,又有几个姐妹团助阵死扯着虞恬,像游街一样,恨不得给虞恬插块“下贱小三”的牌匾,好让她遗臭万年的。
    而现场早有人拿起手机开始拍摄视频。
    虞恬不是没看过打小三的那些视频,但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一天,被莫须有的罪名困住。
    她试图解释,只是赵欣欣总能冷笑着无视。
    一开始再淡定再内心无愧,此刻遇到群体上涨的情绪和赵欣欣的失控,虞恬也害怕起来了。
    她有一种剖腹取粉百口莫辩的无助感,不知道该如何自证清白,赵欣欣言之凿凿,甚至还当众揭了虞恬的伤疤——
    “你们看她那只手,那只手受伤了,是残疾,是她自己的问题,结果利用那只手,示弱博取我老公的同情,要不是她是残疾人,我老公可怜她,会理她吗?结果她反而不要脸,趁机竟然顺杆爬了!趁着我怀孕的时候,成天对着我老公发骚,害得我老公犯了错,和她搞到了一起,着了她的调!”
    “她呢,好不容易攀上我老公这样年轻有为有编制有前途的医生,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毕竟她这种残疾的条件,又是小门小户的,听说家里爸爸还早死了,是单亲家庭的,这种条件,还能找到我比我老公更好的对象吗?”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后荷尔蒙失调了,还是被背叛的愤怒扭曲了赵欣欣的脸,赵欣欣像是斗鸡一样情绪不正常的亢奋,拼劲一切攻击辱骂虞恬,却丝毫不提这场出轨里另一个隐身了的男人,仿佛这场出轨都是由女性一方完成的独角戏。
    正常人是永远没法和疯子讲理的。
    虞恬想挣脱,然而赵欣欣的那几个闺蜜仗着人多,死死把虞恬扭住,更有一个故意拨开虞恬的头发,试图用手机镜头拼命对着她的脸拍摄,然后是虞恬的手。
    她们妄图对准虞恬受伤的手拍摄,给予虞恬羞辱。
    在这场无妄之灾里,虞恬从一开始的心存侥幸能沟通,到此刻变得孤立无援而绝望,她仿佛陷入了一个泥潭,岸边明明站满了人,然而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甚至带着各色各异的面具,像是要围观一场以她祭天为代价的牺牲。
    污蔑和辱骂尚且能够忍受,然而试图把虞恬的长相往外扩散传播,更过分的是曝光她手上的伤口和残缺,这让虞恬气到发抖发颤。
    简直无异于将她的尊严拼死往地上践踏。
    而赵欣欣显然还嫌不够,她的几个闺蜜死拽住虞恬后,她便以大房和胜利者的姿态,朝着虞恬扬起了手——
    “我今天就要给你这个贱货好几个大嘴巴!”
    虞恬的内心是愤怒、茫然和无助。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是她遇到了郑廷付,为什么是她倒霉地遭遇了医闹,为什么是她伤到了手,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是她连带被波及,遭受郑廷付出轨风波的黑锅。
    原本刻意不去回忆的负面情绪,近乎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那些怨恨、不干、愤怒,以及此刻的屈辱感以及无助,排山倒海地淹没了虞恬。
    虞恬的勇敢和坚强在秩序良好的环境里发挥无碍,然而她没有料到自己会遭受这些。
    她才发现,在群体的暴力面前,她甚至没有办法保护她自己。
    一旦扣上感情纠纷和打小三的帽子,甚至没有任何人愿意站出来制止这场单方面的羞辱和虐待。
    虞恬挣脱不得,只能认命,她几乎是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赵欣欣那只手落下,祈祷自己的灵魂离体,好让自己变得麻木以应对这场无休止的凌辱,好保护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离她远点!”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低沉冷硬带了愠怒的声音横亘进这场事故,制止了赵欣欣的施暴。
    虞恬睁开眼,看到了言铭震怒森然的脸。
    他正扭着赵欣欣的手,完全没有对这个孕妇给予一点情面,对赵欣欣喊疼的讨饶声无动于衷,径自甩开了她,力道之大,赵欣欣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他沉着脸朝虞恬走来,看向了把虞恬按住的赵欣欣闺蜜们:“你们自己走,还是我请你们走?”
    言铭身材高大,冷起脸来气势迫人,跟着赵欣欣来的几个所谓闺蜜,都是欺软怕硬狗仗人势的类型,此刻见了言铭,下意识便放开了对虞恬的桎梏。
    几乎是下一刻,虞恬就被言铭的手拉住,紧紧带回了他的身边。
    言铭总是温和的冷静的,虞恬恨透了他像大海一样的镇定和平稳,她生气他永远不会为了别人情绪失控,好像一个永远不为所动高高在上的神明。
    然而此刻,言铭的脸上是难以遮掩的怒火和情绪几近失控的狠意。
    他望着赵欣欣一行:“你们谁再敢碰她一下。”
    言铭一边说,一边脱下了自己的白大褂,披到了虞恬头上,盖住了虞恬的脸,给她搭建了一个安全的环境,免于遭受四面八方手机镜头的叨扰。
    虞恬的视线受阻,目光所及之处都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白,嗅觉也仿佛被蒙蔽,只剩下言铭衣服上那股消毒水的味道,然而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比这更让人安心了。
    然后她被紧紧抱进了怀里。
    言铭的怀里。
    第四十九章
    从这具抱着她的身体胸腔里,虞恬能感受到言铭说话时胸口有规律的振动,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传递来的热意,也感受到一种并肩作战的勇气和力量。
    “虞恬不可能是你的小三,她根本没有时间浪费在你的好老公郑廷付身上,你传单里控诉的那几个开房的晚上,虞恬都和我在一起。”
    赵欣欣从短暂的慌乱里回了神,她打量了言铭一眼,很快冷笑起来了:“你?你能证明什么?你是她的谁?为了维护她撒这种谎……”
    言铭是自己的谁?虞恬也难以回答,是哥哥?好像又不是,可别的,就更不是了。
    言铭在这种情况下,愿意挺身而出,已经让虞恬足够动容。
    现今社会,打小三仿佛是一种政治正确,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任何确切证据,只需要一个备受摧残弱者形象的原配,就可以任何地发动对另一个女性的私刑,污名化对方。
    如果不是关系铁的亲友,谁也不想被牵扯到这些糟心事里来。
    言铭作为附一院的医生,不像路人一样没有心理负担,他站出来的那一刻,已有相熟的医护人员朝他看过来。
    谁想在自己工作的单位里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呢?
    虞恬下意识就想帮言铭撇清这一切,她几乎是急切道:“这是我哥……”
    刚才慌乱中虞恬的手机也被赵欣欣一行人打落在地,虞恬一边试图澄清,一边撩开言铭披给她的白大褂,打算捡回手机后报警。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言铭先一步径自开口打断了她——
    “我是虞恬的男朋友。我不需要撒谎。”
    言铭的唇角很平,沉着脸,眼神幽深,带了些许威压和难以靠近。
    男朋友?
    虞恬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
    因为容貌过分出挑,言铭加入战局显然也引发了路人更热情的围观,而除此外,还有那些路过的言铭的同事,听到他这句话时,也讶异地侧头看过来。
    言铭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奇异的,虞恬心里的无助愤怒和委屈好像刹那间都不见了。
    只剩下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和不知所措无法安放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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